二愣子被张桂兰救了。
张桂兰因为走亲戚,躲过了敌人对家乡的扫荡,但亲戚病逝后她从此也就没了亲人。那次在河边救了受伤的二愣子后,两人一直相依为命。一年来的共同生活,使二愣子对张桂兰充满了深深的感激。在他不能动弹的时候,张桂兰为他跑前跑后;在他能下炕的时候,她搀扶他练习走路。吃饭时,她喝稀的,让他吃干的。还把他的衣服被褥拆洗得干干净净,缝补得整整齐齐。二愣子伤好时已是收秋季节,为了报答这个好心的女人,他常常半夜溜到地里,帮她掰棒子、扦高粱。二愣子粗中有细,干活时,他只干地中间的,两头儿留着,以免外人看出破绽。他还把“蛤蟆蹲”扩大成地道,出口设在院墙外的麦秸垛下,虽然只有几丈长,却能从屋里直通院外,遇到紧急情况,也是一条逃生的通道。地净场光后,二愣子提出要去找部队。
一个狂风大作的夜晚,二愣子起身向张桂兰告别。二愣子不敢看张桂兰的眼睛:姐,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可我是独立营的人,我得回独立营打鬼子。张桂兰的眼泪流下来,说,我知道留不住你,走就走吧。找到部队来个信,找不到部队就回来,我这儿永远是你的家。二愣子也有些不舍,从张桂兰的眼神中,他看出她是喜欢他的。说心里话,他也喜欢她,要不是打鬼子,他真想和她一起过日子,可他不能,他要找部队,他要和河桩、志刚在一起。二愣子走了,可半个月后他又回来了。望着衣衫褴褛、眼窝深陷的二愣子,张桂兰什么都明白了,也就不再问,手脚麻俐地抱柴禾做饭。饭后,又烧了一大锅热水,让二愣子痛痛快快地洗了澡,足足睡了个大觉。
二愣子又在张桂兰家住下了。
此后,张桂兰常以串亲戚、赶集的名义,替二愣子四处探听情况。可带回来的都是坏消息,不是哪个村的民兵被敌伪杀害了,就是哪个干部叛变了,独立营却是连个影子也没有,二愣子的家人也不知跑哪儿去了。转眼冬去春来,独立营没找到,张桂兰却被刘守田缠上了。
刘守田原是刘家洼的闲汉,父母早亡,不爱下地干活,就喜欢摆弄火枪打狐狸、套野兔,扛着鱼叉扎鱼掏王八。再加上他既好赌又好喝,有点余钱不是输在牌桌上,就是扔在酒馆里,一年到头就这么饥一顿饱一顿地混日子,长到三十大几也没个媳妇。抗日村政权建立后,村长让他参加了民兵小组。鬼子大扫荡时,村长命民兵小组掩护乡亲们转移。几个民兵在鬼子强大火力打击下,死的死逃的逃,刘守田被俘。枪托加皮带,打得刘守田很快就屈服了,在他的带领下3个村干部全被抓获。日伪军觉得刘守田还算诚实,在成立村自卫团时,就任命他为队长。
张桂兰一到刘家洼,就被刘守田盯上了。一有机会,刘守田就赖着脸上前搭讪。张桂兰从心里膈应这个叛徒,可又不敢惹他,只能瞄见影儿就躲。尤其是救回二愣子后,更是谨慎小心,轻易不抛头露面。刘守田却常常登门,说是搜查共产党,坐下就不走,东拉西扯地胡说八道。躲在“蛤蟆蹲”里的二愣子气炸了肺,几次想要杀了这个叛徒,都被张桂兰劝住了。
一次,张桂兰在棒子地干活时,刘守田窜了出来。
“大妹子,实话跟你说,我想你想了可不是一两日了,从你一来这村,我就看上你了,你感觉不出来?今儿个可是好机会,要不遂了我的心愿?”说着就往前凑。
张桂兰扬起铁锹:“你敢乱来,我对你不客气!”
刘守田换了口气:“张桂兰我告诉你,你是什么人我早就清楚。俗话说,撒谎瞒不了当乡人。俩村隔着不过二十里,谁不知道谁?你那个死男人是民兵,你是妇救会主任,都是皇军要找的人。我不告发你,是可怜你、心疼你,你别把好心当成驴肝肺!这么着吧,给你两天时间想想,愿意跟我好就来找我。两天一过,我就把你送给日本人!”
回到家,张桂兰说完事情的经过,紧紧抓住二愣子的手:“怎么办?刘守田这回是动真格的了,他绝不会放过我!”
“他奶奶的!”二愣子把杀猪刀挥了挥,“还能怎么办?宰了他!这个叛徒,害死我们那么多人,早就该死了!”
张桂兰有些担心:“可刘守田有枪。”
二愣子想了想:“有办法了!”趴在张桂兰耳边说了计划。
第二天傍黑,张桂兰洗脸梳头,两颊还擦了雪花膏,换上一身干净衣裤,悄悄进了刘守田的院子。
刘守田正百无聊赖地在炕上躺着,见了张桂兰,立刻惊喜地爬起来:“哎呦,大妹子!怎么着,想通了?”
张桂兰装出羞羞答答的样子:“我知道大哥是为我好。妹子一个寡妇家,又是外来户,不靠个人,日子还真是不好过。”
“这就对了嘛。以后跟着哥,哥保你吃香的喝辣的。”刘守田嘻笑着,上来就要搂抱。
张桂兰推开他:“晚上吧,晚上到我家来,我炒好酒菜等着你。可得悄悄的,我不愿让人知道,背后指指戳戳的,丢死个人!”
“行,大妹子只要不嫌弃,说什么哥都依着你。”刘守田本舍不得张桂兰走,又怕闹僵反而不美,只好答应了。
好不容易熬到天黑透,刘守田迫不及待地来到张桂兰家,推开虚掩的院门,径直进了屋子。昏黄的油灯光下,他看见矮脚炕桌上放着两碟小菜、一瓶酒、一壶茶。张桂兰穿件短袖碎花小褂,低头坐在桌子旁。
“路上没碰到人吧?”张桂兰边说边站起身。
“狗都没见着一条!”刘守田大大咧咧坐在炕沿上,“告诉你吧,为了咱们的好事,我把自卫队都放了假。现在大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
“那就好。”张桂兰递过水碗,“你先喝点水,我去把大门插上,回来陪你喝酒。”
刘守田趁张桂兰出去,拔出手枪,悄悄靠近隔壁的屋门,猛地闯进去,见里面什么也没有,才放心地坐回原处。
张桂兰插好院门,回来插上了屋门。
几杯酒过后,张桂兰见刘守田一直把手枪斜挎着抱在怀里,便端起酒杯走到他面前:“刘大哥,既是来喝酒,就喝个痛快,怀里抱个枪,多别扭啊。来,把它摘了,我给你挂在墙上。”
刘守田此时已有醉意,伸着脖子把张桂兰手上的酒喝干,连枪带夹袄一起递给张桂兰:“妹子说得是,抱着它,哪如抱着你!来,再喝点儿,咱们睡觉!”刚把酒杯送到嘴边,就觉得一股冷风袭来,脑袋嗡的一声响,便从炕上滚到地下。
二愣子扑上去,紧紧掐住他的脖子,直到刘守田一动不动了,才松开双手。
“死了?”张桂兰颤抖着嗓音问。
“放心,就是活神仙也救不了他的命!”二愣子拿过刘守田的枪,抽出弹夹见是满的,顺手插在自己腰上,让张桂兰到大门口看看是否有人。又从怀里掏出一条白布,用锅底灰在上面写着一大一小两行字,大字是“叛徒的下场”,小字是“平南独立营”,塞进刘守田的衣兜里,露出个头。见张桂兰朝他招手,便扛起刘守田的尸体,走出大门,扔到了十字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