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大裤裆在堤坝纠缠香巧的时候,河桩几个已在贾先生的厢房炕上歇息了半夜。
昨天夜里,河桩几个人互相搀扶着来到贾先生门外,已是筋疲力尽。见四外无动静,河桩蹬着志刚的肩膀爬上墙头,跳进去打开大门。这是一座二进的院子,外院是柴草棚和牲口棚,柴草棚隔成两间,车把式兼长工老魏在里间屋睡得呼噜山响。牲口棚里,一骡一马在嚼着草棍儿。几个人来到二门前,志刚拔出刀拨开门栓,众人一拥而入。河桩让志刚把大门二门都插好,轻轻敲老贾先生的窗子。老贾先生的老伴儿已过世,一个人住在正房东间里,虽然年过七旬,却耳聪目明,窗棂一响就惊醒了,静听一会儿,轻声问:“哪位呀?”
“大爷,是我,河桩。开开门吧。”河桩也轻声回答。
老贾先生摸索一阵,打开门。借着朦胧月光,见门口站着七八个拿枪的人,吓了一大跳:“这是?”
“大爷别怕,进屋再说吧。”
老贾先生把众人让进屋,遮挡好门窗点上灯,见都是本村的年轻人,又见人人满身是血,一下呆住了。
“我们打鬼子受了伤,请大爷给治一治。”河桩解释。
“打鬼子?”
“是。我们在北边跟鬼子干了一仗,都受伤了。”
“快让我看看。”老贾先生一边查看,一边哎呀哎呀地惊叫:“伤太多了,等我把知达叫起来。”话未落音,小贾先生已披着衣服走进来。
爷儿俩忙活半天,查清了伤情:多数人都是轻伤,没大关系,上些消炎药就行了。铁牛背上挨的那一刀也不要紧,刀口不是太深,换几次药也就好了。只是二愣的胳膊麻烦,子弹虽没留在肉里,却把骨头打断了,没有半年三个月的恢复不了。
“大爷,知达大哥,你们看着治,越快越好。完了,给我们拿点儿药,我们就走,绝不连累你们。”河桩得知大家的伤不太重,放心了,催着爷儿俩赶快治。
老贾先生望望他们:“你们走不了。”
“怎么?”
“看看你们这身衣裳,一出门,日本人就知道了。”
众人相互看看,可不是,浑身上下沾满血迹泥污不算,衣裳还被炮弹炸的、刺刀挑的一条一缕的。
“那怎么办?不走更危险。”河桩一时也没了主意。
“我看不如这样,你们先治伤。知达,叫你媳妇也起来,做锅疙瘩汤,让他们热热乎乎吃饱睡一觉。”
“在你这儿睡觉?”众人都露出怀疑的神情。
“你们放心,我这里除去病人,平时不来闲杂人。我的为人想必你们也知道,我赞成抗日,绝不会向着日本人。你们治完伤,吃完饭,就在东厢房睡觉。天明我让老魏到你们各家去,一报平安,二取衣服。等天黑换了衣服再走。在我家,我敢保,出了门,就靠你们自个儿了。”
河桩见老贾先生说得实在,很受感动,就答应住下来。想想,还是不放心,又问老魏是否可靠。
老贾先生边给伤员包扎,边告诉河桩,老魏是贾家的远亲,河南魏家屯人,来贾家十来年了,人很实诚。这次日本兵过河,把他一家六口全都杀光了。一提起日本人,就恨得咬牙切齿,不会出问题。
大家的伤都处理完了,只剩下二愣。老贾先生皱着眉头看了半天,又和儿子悄悄商量,就是迟迟不下手。
河桩问原因。
老贾先生为难地说,贾家祖传医术是专治跌打损伤,正骨是绝招儿。无论是骨折断、骨挫裂、骨错缝儿还是肌腱拧伤,都是以手法复位,再用秘方配制的大药贴于患处,轻者三五帖即好。重骨折者,凭手法将断茬捋顺,再涂药,上夹板,然后用纱布绑紧,五天一换药,仨月后完好如初,绝无后遗症。他们的疗法属于中医范畴,不动刀剪,只靠手法和膏药。有的红伤也治,但只限刀砍斧剁,不治枪伤。因为枪伤有弹道,子弹穿过时把弹道内的肌肉烧伤了,烧烂的肌肉不清除,伤口永远封不了口。而且子弹打断的骨头和摔断的骨头不一样,摔断的骨头不管什么茬口,都是完整的,好捋顺;子弹打断的骨头是粉碎性的,凭手法不好捋顺,稍有差错就会落下残疾。老贾先生解释完,内疚地说:“不是老朽不尽力,实是枪伤须动手术,属于西医范畴。”
大家一听傻了眼。河桩着急地说:“看西医得去固安县城。眼下这个形势,去县城不等于送死吗?”扭头看看二愣,近乎哀求地问:“大爷,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别的办法……”老贾先生欲言又止。
河桩看出似有希望,忙说:“大爷,有什么办法,您就直说,只要能治二愣的伤,怎么着都行!”
老贾先生见河桩急成那样,只得下了决心:“今儿我就破个例,来个中西医结合。只是伤员的罪得受大点儿。”
二愣对老贾先生支支吾吾的态度早不耐烦了,火爆性子一上来,冲口而出:“罪大有多大?有死顶住了!”
老贾先生笑了:“这孩子,好大的脾气。我要让你死,还给你治什么?”于是把治法说了。
二愣一听,也笑了:“这不就是鼓词里唱的,关公刮骨疗毒吗?行,我也当回关老爷!”
老贾先生让儿子准备刀剪,让二愣躺到疹台上,把受伤的那条胳膊用绳子牢牢绑了,嘴里塞条手巾让二愣咬住。又吩咐河桩几个,做手术时要把二愣摁住,不能乱动。一切准备就绪,小贾先生掌灯,老贾先生执刀,开始做手术。清创口,挖烂肉,接骨茬,涂药,绑夹板,足足用了一顿饭的工夫。二愣疼得死去活来,老贾先生也紧张得出了一身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