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是个常新的职业。踏上新的旅途,结识新的人,发现新的事。即便是走一段重复的路,也能找寻到新的意义。我满心欢喜地张望着我目光所及之处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张面孔,为了每一次的新发现、新感触而满心欢喜。
司机开得很猛,即便是在省道上,油门也常常踩到一百四。轰轰的胎噪压过了广播的声音,吵得人昏昏沉沉。
经过两天一夜的奔波,眼睛干涩得都快眨不动了,但我还是对车窗外的风景饶有兴趣。
刚才还在平平坦坦的华北平原上,不知不觉就已经走到了丘陵地带,远处,已经可以望见山了。曾经不止一次地听人说过:“我不喜欢北方的山,光秃秃的没什么意思”。比如现在窗外的那些山,春天俨然还没有光顾它们,只好赤裸着浑黄的底色和巨大的褶皱。
工作不足三个月的时候,和同事一起出差。在大巴车上,同事靠窗坐,我靠过道坐。从车子启动我就看着窗外,同事睡着了我就自己默默地看着窗外,同事睡醒了我还在看。同事笑道:“咱俩换换座位,你挨着窗子看。”我说:“外面的风景多好呀。”同事笑我:“比这好得多的也多的是。一看你就没见过多少世面,等你出来的次数多了,就不看了。”
可是,哪一处我也看不够。
山外青山楼外楼,山与山不同,楼和楼也不同。比如现在窗外的那些山,赤诚坦荡。或许你料到山坳里没有翠竹摇曳,山涧里没有清流淙淙,可它的肩头也披戴着日月光辉,也担当着雨雪风霜。
我爱南方的山,如爱秀女微蹙的娥眉;爱北方的山,如爱铁一般的脊梁。
汽车继续飞驰,上上下下翻着没完没了的坡。这随坡势而修的路倒是与我老家的路有些相似,只是坡度小一些。可这坡度也足够让重载的货车拖起长长的黑烟。小轿车便在这一簇簇的黑烟中左摇右晃地穿梭着。
我靠着玻璃向外张望,突然想起某次在山路上,就是因为靠窗太近,一个颠簸让我的额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车窗上。那一次,我一路都在提心吊胆地看着中条山峭壁下的点点灯光,提心吊胆地看着坑洼的盘山路上农民晾晒的玉米棒,提心吊胆地看着山石上鲜红扎眼的标语——“扎根山顶”,提心吊胆地看着小娃娃在错车都困难的公路边嬉闹。
而现在这条路不同,我兴致盎然地看着。距离苏北很近了,地势低洼处常有片片池泊泛着春光。刚刚超过一辆三轮农用车,车上拉了一头好大的猪,猪嘴从栏杆里伸出来,搁在了驾车人的肩膀上。从侧面看过去,那嘴似乎在微笑。
有次在内蒙古,看到过一辆满载黄牛的中型卡车。牛儿分列两排,头向外、尾向里。不知是不是长途跋涉令牛感到疲倦了,众牛纷纷把头伸到了车体外面。我十分确信,当我观察着它们的时候,其中一头牛发现了我,还撇了我一眼。
万物有灵么?
天色微微有些暗了,路边的人家已经掌了灯。车子渐渐驶入了城镇,灯火也越来越密集。虽然刚到县城边沿,却已经有了几分闹市的感觉。虽不像都市的傍晚那样霓虹流彩、车水马龙,但从清冷的郊野归来,却可以感受得到一股特别的“热乎”。原来,“嗖嗖”地穿行的摩托车和此起彼伏的汽车高音喇叭声也会不让人感到烦躁:一辆摩托上拉着一家四口,小孩子被夫妻二人夹在中间,大孩子坐在后面抱着妈妈的腰,年轻的父亲扶着车把,快乐地鸣着笛。在都市中,人的物化常遭诟病,而在此时此处,物的“人化”倒也承载了许多幸福。
他们会不会想到有人正在满心欢喜地注视着他们的幸福呢?
满心欢喜。我喜欢这个词。
记者是个常新的职业。踏上新的旅途,结识新的人,发现新的事。即便是走一段重复的路,也能找寻到新的意义。我满心欢喜地张望着我目光所及之处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张面孔,为了每一次的新发现、新感触而满心欢喜。
因为看得再多也不可能穷尽,所以我会一直张望下去。天地大美,有待记者的言传,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