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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子恺

  著名的黎巴嫩阿拉伯诗人、作家、画家纪伯伦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我们已走的太远,以至于我们忘了当初为何而出发。”这位文坛巨匠和泰戈尔一起被誉为最能代表东方文学成就的作家,他的表达与我国现代画家、散文家、美术教育家、音乐教育家、漫画家和翻译家丰子恺先生的人生感悟不谋而合。也许,这的确是“东方文化”的精神特征之一:我们行走,但不疾驰;我们执着,但不执拗;我们奋进,但不会忘记回顾……而在中西文化交融冲撞共存的当前,我们常常只顾一心向前,却迷失了最初的方向。重读《渐》,在盛夏的炙热中获取一股清凉、一方平静。慢慢走,不急!

  丰子恺(1898.11.9-1975.9.15),曾用名丰润、丰仁、婴行,号子恺,字仁。浙江崇德人。我国现代画家、散文家、美术教育家、音乐教育家、漫画家和翻译家,是一位多方面卓有成就的文艺大师。解放后曾任中国美术家协会常务理事、美协上海分会主席、上海中国画院院长、上海对外文化协会副会长等职。被国际友人誉为“现代中国最像艺术家的艺术家” 。丰子恺风格独特的漫画作品影响很大,深受人们的喜爱。他的作品内涵深刻,耐人寻味。 丰子恺的散文,在我国新文学史上也有较大的影响。主要作品有《缘缘堂随笔》《缘缘堂再笔》《随笔二十篇》《甘美的回忆》《艺术趣味》《率真集》等。这些作品除一部分艺术评论以外,大都是叙述他自己亲身经历的生活和日常接触的人事。  

  使人生油滑进行的奥妙的要素,莫如“渐”;造物主骗人的手腕,也莫如“渐”。在不知不觉之中,天真烂漫的孩子“渐渐”变成野心勃勃的青年;大方豪侠的青年“渐渐”变成冷淡的成人;血气茂盛的成人“渐渐”变成固执的老头子。由于其变革是渐进的,一年一年地、一月一月地、一日一日地、一时一时地、一分一分地、一秒一秒地渐进,如同从斜度极缓的长远的山坡上走下来,使人不察其递降的痕迹,不见其各阶段的境界,而似乎感到常在同样的位置,恒久不变,又无时不有生的意趣与价值,于是人生就被确切确定,而油滑进行了。假使人生的进行不象山陂而象风琴的键板,由do忽然移到re,即如昨夜的孩子今朝忽然变成青年;或者象旋律的“接离进行”地由do忽然跳到mi,即如朝为青年而夕暮忽成老人,人必定要惊奇、感叹、悲伤、或痛感人生的无常。故可知人生是由“渐”保持的。这在女人恐怕尤为必要。歌剧中,舞台上的如花的少女,就是将来火炉旁边的老婆子,这句话,骤听使人不能信任,少女也不肯承认,实则现在的老婆子都是由如花的少女“渐渐”变成的。人之能堪受境遇的变衰,也全靠这“渐”的助力。巨富的纨绔子弟因屡次破产而“渐渐”荡尽其家产,变为贫者;贫者只得做佣工,佣工往往变为奴隶,奴隶轻易变为无赖,无赖与乞丐相往甚近,乞丐不妨做偷儿……这样的例,在小说中,在实际上,均多得很。由于其变衰是延伸为十年二十年而一步一步地"渐渐"地到达的,在本人不觉得什么强烈的刺激。故虽到了饥冷病苦刑笞交迫的田地,还是熙熙然贪恋着目前的生的欢乐。假如一位千金之子忽然变了乞丐或偷儿,这人必定愤不欲生了。

  这真是大自然的神秘的原则,造物主的奥妙的功夫!阴阳潜移,年龄代序,以及物类的衰荣生杀,无不暗合于这法则。由萌芽的春“渐渐”变成绿荫的夏,由凋落的秋“渐渐”变成枯寂的冬。我们虽已阅历数十冷暑,但在围炉拥衾的冬夜还是难于想象饮冰挥扇的夏日的心境;反之亦然。然而由冬一天一天地、一时一时地、一分一分地、一秒一秒地移向夏,由夏一天一天地、一时一时地、一分一分地、一秒一秒地移向冬,其间实在没有明显的痕迹可寻。昼夜也是如此:薄暮坐在窗下看书,书页上“渐渐”地黑起来,倘不断地看下往(目力能因光的渐弱而渐渐增强),几乎永远可以认识书页上的字迹,即不觉昼之已变为夜。黎明凭窗,不瞬目地凝视东天,也不辨自夜向昼的推移的痕迹。儿女渐渐长大起来,在朝夕相见的父母全不感到,难得会晤的远亲就相见不相识了。往年除夕,我们曾在红烛炬底下守候水仙花的开放,真是痴态!倘水仙花果真当面开放给我们看,便是大自然的原则的损坏,宇宙的基本的动摇,世界人类的末日临到了!

  “渐”的作用,就是用每步相差极微极缓的办法来隐藏时光的过往与事物的变迁的痕迹,使人误认其为恒久不变。这真是造物主骗人的一大阴谋!这有一件比方的故事:某农民天天朝晨抱了犊而跳过一沟,到田里去工作,夕暮又抱了它跳过沟回家。逐日如此,未尝间断。过了一年,犊已渐大,渐重,差未几变成大牛,但农民全不认为,仍是抱了它跳沟。有一天他因事停滞工作,越日再就不能抱了这牛而跳沟了。造物的骗人,使人留连于其逐日每时的生的欢乐而不觉其变迁与辛劳,就是用这个方式的。人们逐日在抱了日重一日的牛而跳沟,不准结束。自己误认为是不变的,实在每日在增添其苦劳!

  我认为时辰钟是人生的最好的象征了。时辰钟的针,平凡一看总认为是“不动”的;实在人造物中最常动的无过于时辰钟的针了。日常生涯中的人生也如此,刻刻觉得我是我,似乎这“我”永远不变,实则与时辰钟的针一样的无常!一息尚存,总感到我还是我,我没有变,还是留连着我的生,可怜受尽“渐”的诈骗!

  “渐”的实质是“时间”。时间我觉得比空间更为不可思议,犹之时间艺术的音乐比空间艺术的绘画更为神秘。因为空间姑且不追究它如何宽大或无穷,我们总可以把握其一端,认定其一点。时间则全然无从把握,不可挽留,只有过去与未来在渺茫之中不尽地相追逐而已。性质上既已渺茫不可思议,分量上在人生也似乎太多。由于一般人对于时间的悟性,似乎只够安排搭船乘车的短时光;对于百年的长期间的寿命,他们不能胜任,往往迷于局部而不能顾及全部。试看乘火车的旅客中,常有明达的人,有的宁就义暂时的安乐而让其坐位于老弱者,以求心的太平(或博暂时的美誉);有的见众人争先下车,而退在后面,或高呼“勿要轧,总有得下去的!”“大家都要下去的!”然而在乘“社会”或“世界”的大火车的“人生”的长期的旅客中,就少有这样的明达之人。所以我觉得百年的寿命,定得太长。像现在的世界上的人,倘定他们搭船乘车的期间的寿命,也许在人类社会上可减少很多凶险残惨的争斗,而与火车中一样的忍让,和平,也未可知。

  然人类中也有几个能胜任百年的或千古的寿命的人。那是“大人格”,“大人生”。他们能不为“渐”所迷,不为造物所欺,而压缩无穷的时光并空间于方寸的心中。故佛家能纳须弥于芥子。中国古诗人(白居易)说:“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英国诗人(Blake)也说:“一粒沙里见世界,一朵花里见天国;手掌里盛住无穷,一霎时便是永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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