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回家，恰逢星期天，孩子的嬉闹声使昔日清冷的院落充满了生气。姥姥与母亲早已张罗好午饭，拾掇好碗筷，姥姥却站在一旁，举动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迟迟不肯落座。性急的妹妹忍不住发问：“姥姥，你怎么不坐呀？”姥姥慈祥地笑了：“我愿意看着你们，想看着你们吃饭。”

　　这声回答让我有些心酸。在父亲去世后的日子里，母亲与姥姥守着这个路边的院落，期盼孩子们回归、逗留的心愿如同夏日里的树木，葳蕤、葱郁。而我对这句话却是熟悉的，它让我的思绪穿越了二十多年。

　　那时候正值长身体阶段，早饭产生的热量常常坚持不到中午，胃里仿佛突然伸出无数只触角样的小手，抓挠得我异常难受。下课铃声一响，随着同学们潮水般涌出校门，骑了那辆“大金鹿”，你追我赶地驶进小村，急刹闸后把车子往门口的草垛上一倚，就着急地跑进家门。姥姥早已把饭菜摆在了锅台上，尽管只是一个发得有些过火的馒头，一碟虾酱咸菜，我却能吃得分外香甜。在我粗浅的文字里，每每遇到吃相的描写，我都喜欢用“大快朵颐”。似乎只有这个词汇才能充分表达吃东西时酣畅淋漓的状态。填饱了肚子，再咕咚咕咚喝上一碗姥姥早已晾好的高粱粥，急于进食的饱胀感刺激着我的肠胃，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上几个饱嗝，那感觉真叫一个畅快。无意间回头，却见姥姥坐在旁边紧盯着我贪婪的吃相，看得我有些莫名其妙。

　　“姥姥，你看什么呢？”姥姥笑眯眯地，那神情不亚于在初霁的雨后，坐在田埂边看到玉米拔节着长高。“看着你吃饭啊！”她的回答当时令我很不解。直到我后来做了母亲，看着儿子狼吞虎咽的吃相，才明白这句听似简单的话里，蕴含着浓浓的亲情，有身为长辈的慰藉也有期待。

　　艾叶飘香的五月，端午的前夜，我再次梦到了父亲，也清晰地记住了梦中的情形：一家人围坐在天井里的杏树下，杏树的果子已然熟透，金黄金黄的。父亲还是刚查出病的模样，神情并不颓唐。他说他想吃炒面。我做好端给他，他吃得很慢，似乎是在品味，有种享受的满足。我托着下巴，聚精会神地看着他吃。茂盛的杏叶豪情地遮挡着阳光。清风飒飒，蓦然，有一枚熟透的杏子落了下来，正巧打在我头上，也将我从梦中敲醒。一种心脏紧缩的痛，让我哭了好久。想起那次去医院看望父亲，我做了他爱喝的山药粥。可是那次，因我忙着收拾随身物品耽搁了工夫，待我想起忙去关火时，粥的底部已经糊了。再做时间已来不及，于是我小心地舀了最上面的一层，装到保温桶里。

　　病中的父亲味蕾非常敏感，他只喝了一小口，就品出了糊味。但看着我期待的眼神，他还是强忍着喝了好几口，还对母亲说：“别看就只带了这几样饭菜，闺女不定几点就起来做呢！”我的泪不由自主地落下来。

　　父亲，我多想能再给你用心地煮粥，然后看着你吃饭，那是一种团圆的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