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以北有一座碾房。
碾房不大,四面是土墙,房顶用瓦盖上,里面有一圈打磨得十分光滑的石槽。石槽的圆心上立有一根木柱作为中柱。碾盘很圆,像一枚很古老的铜钱。
没有碾米机的时代,碾房里热闹。到了新谷上场的时候,挨家挨户晒好了谷,一袋一袋扛进碾房,按先来后到排了队,等着把新谷碾成新米。碾盘这时候也显得很忙,一头性子极慢的水牛拉着碾盘,缓缓地行走,那步伐那节奏很抒情。中柱也随着转,声音吱吱地响。碾盘沉沉的,不紧不慢地在石槽里滚动。石槽里的新谷就这样被碾成了新米,散发着热温和香。我们嘴馋,米一碾好就会趁大人们不注意,偷偷抓把塞进嘴里嚼。若是大人看见,就说:“小馋猫,吃了生米肚子疼,不能乱吃。”我们听到骂声就逃到一边去。其实,我们吃了生米从没有肚子疼过。
碾新米的日子,就是吃新米饭的时节。每户人家的房顶,冒起一缕青烟,饭桌上摆着满甑子的白米饭。吃饭时,下饭菜不用大鱼大肉,只用母亲腌的豆腐和萝卜丝,再加上米汤,就够了,吃起来十分爽口。
村里人逢年过节,也离不开碾盘,尤其是端午节和过老年,母亲就在鸡叫二遍的时候起床,蒸好了饭趁天还没有亮明,把米饭抬到碾房里,用清水把石槽洗干净,然后将冒热气的米饭很均匀地撒在石槽里。米饭是要碾成粑粑,用来做饵块的。碾粑粑费的力气不大,不用水牛拉碾盘,一般只是我和父亲同推,二十分钟就做完了。这时,隔壁邻舍便陆陆续续来了,他们都抬着蒸好的米饭,一家跟着一家排好队。我们离开碾房,走过窄窄的巷道时,还能碰到过往的乡亲。揉饵块要力气大,母亲很少做,通常由父亲做。父亲将粑粑一团一团分开,再一团一团揉成一个一个六寸左右长的椭圆体,这就是饵块。为了不让饵块开裂,母亲就用水保养它。饵块在中午或下午吃,做法简单,只需用刀切成丝,放到甑子里蒸熟就行。吃的时候,宰一只鸡煨成汤,用碗盛了,放芫荽、葱、油辣子、味精、酱油,一同拌匀即可。
碾盘是村里人必需的生活工具。只是后来通了电,乡亲们碾米都用碾米机,它的作用才不大了。但是,我仍然喜欢去推动碾盘,让沉沉的滚动声震动已经寂寞的碾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