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不爱喝茶,总觉得有些苦涩。然而,白沙溪黑茶只有品过了,才知其清香扑鼻,素净浓酽,韵味醇厚。
都说,香茗醉人,故而,有了这以茶代酒,也便有了这情投意合与杯觥交错了。
那日,与友人楼阁憩坐,一边把盏啜饮,一边赏景叙旧,不由得吟诵起了陶渊明的诗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此刻,诗人的那份闲情与恬静,淡泊与超然,越加地令人明媚而旷达,逍遥而忘我了。
蓦然间,我想起了曾祖父早年开设的那片茶庄。生意算不上如日中天,却也做得风生水起了。那时,前来买茶者络绎不绝,或销或运或贩,为的就是一份家业,一份收益,甚至是一份情趣和雅致。
记忆最深的当数那一方方白沙溪茶砖,闻着就沁人心脾,齿颊留香。当中,便有精致的毛尖、龙井、铁观音等等,十分的珍稀和昂贵了。
每有绅士前来光顾,也有达官时常问津。或品或饮或呷或啜,说不出的清冽舒爽,满屋芬芳。即便是悬于壁上的观音字画都会随着弥漫的氤氲,越加地盎然而生动,缥缈而真切了。
那时,曾祖父便将喝剩的白沙溪黑茶一点点地收集晾晒,为我精心制作了一个茶枕。祛火败毒,每每枕着,便会酣然入梦。多少年来,不曾感冒或咳嗽,更不晓得什么是头晕失眠。说不出的身轻气爽,其效如神了。
或许,曾祖父从中悟得了商机,竟然雇人绣制出了白沙溪黑茶枕,随着茗茶一同售出,实在是妙不可言。
那时,富甲一方的葛二爷,恰好浑身乏力,长年头晕目眩,患有严重眼病。祖父就把白沙溪黑茶枕竭力推荐,不仅治愈了葛二爷多年的顽疾,而且得了白花花的赏银,更重要的是生意日渐兴隆。
然而,曾祖父做梦也不曾想到,灾难这就降临了。
一队日本鬼子发疯似地闯进了茶庄。这是曾祖父始料不及的,也是整个庄子里的乡亲们没有想到的。很长一段时间,只是听说鬼子从湘赣沿线,一路而来,攻陷了一座又一座的城池。没想到,竟然来得这么凶残,甚至没有听到枪炮之声,便杀进了庄子。
那时,曾祖父正在一遍一遍地数着几枚仅有的大洋,不时地捏在手指尖,小心地吹拂着。将其置于耳畔,谛听着游丝般的声音,脸上刻满了商家的那份睿智与惬意。曾祖父执意用这笔大洋进一批上好的白沙溪黑茶,以及毛尖、龙井、铁观音,制成茶砖,然后转至新加坡、马来西亚、泰国、老挝、柬埔寨沿线,通过香港,远销欧亚。协助中国远征军购得军火,支持抗战……
“你的,什么的干活儿?”
直到这时,曾祖父才猛然发现,鬼子的一个军官就站在自己的面前,手里攥着一把霍霍的战刀,脸上标志性的一撮仁丹胡子,面目狰狞地叫嚣着。
顿时,曾祖父怔了,懵了。手里捏着的几块大洋哆嗦着,“当啷啷”地掉在了地上……
鬼子的军官看着滚动的大洋,会意地笑了。
这时,就见两个鬼子弯腰去捡。曾祖父一下扑了过去。“这是我的……”
“哈哈!”
鬼子狂笑着,飞起一脚,就将曾祖父踹倒在地。
“你的,还不上茶!”鬼子的翻译吼叫着。“白沙溪的黑茶,还有毛尖、龙井、铁观音,统统的献上!”
“呸!”曾祖父拭一下嘴角上绽出的血迹,凛然地丢一句。“强盗从来不配白沙溪黑茶,更不配毛尖、龙井、铁观音!有违我中华茶道!”
伴随着一声叫骂,鬼子的战刀明晃晃地架在了曾祖父的脖子上。
“掉头不过碗大个疤!”忽然间,曾祖父神色泰然。
这让鬼子异常的震怒。
瞬间,就有两把枪刺插入了曾祖父的肩胛和喉咙。曾祖父似乎愣了一下,并没有发出任何呻吟,两眼只是出奇地睁着。随着鬼子的枪刺猛然拔出,一股鲜血喷出,曾祖父重重地倒在了血泊里,浑身痛苦地抽搐着……
转眼间,曾祖父的茶庄被鬼子洗劫一空了。
后来听说,葛二爷被迫做了鬼子的商会会长,甚至经营起了曾祖父的茶庄,专供鬼子品茗。
然而,葛二爷经营的茶庄很快没有了货源,濒临倒闭。
“什么的干活?”鬼子不解地盯着葛二爷。
葛二爷只是无奈地摇摇头。“白沙溪的黑茶,以及毛尖、龙井、铁观音等等,随着战局吃紧,已经断货。”
“你的,撒谎的不要……”鬼子将信将疑。
就在这时,茶庄外响起了密集的枪声。一支游击队打了过来。顿时,鬼子慌作一团……
噗通一声,鬼子的军官栽倒在了地上,面对着墙壁上悬挂的观音画像,忏悔似的愣怔着。
这时,就见葛二爷的手里,不知何时攥着一根木棒,狠狠地砸在了鬼子头上……
“在我中华大地,岂容鬼子猖獗!”
啪——啪——
枪声响过,当人们发现葛二爷的时候,手里攥着的木棒依然高高地举着,犹如威严的雕塑,一动不动了。鬼子头上的血污横流。
此刻,葛二爷的额前已被鬼子的抢弹击穿……
那时候,葛二爷开的茶庄和曾祖父生前一样,将所有的名茶以及白沙溪黑茶等等全部运往了南洋,换取了经费,全部资助了抗日游击队。
抗战胜利不久,曾祖父或葛二爷的茶庄再度开张了。茶庄的主人居然是一位湘西姑娘。
时过境迁,曾经的姑娘已是白发苍苍。而这白发苍苍的老人就是我的亲娘!
而今,茶庄依旧,随着封尘的岁月,正在讲述着往日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