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小镇供销合作社的会计,算盘是他须臾也离不开的工具。黑亮、方正,木框泛旧、算珠圆滚,摆在那里,透着庄重和深奥。拿在手里一晃,便有像小河流水一样的哗啦啦声;翻过来,放在桌面上推动,轰隆隆、轰隆隆……像是有无数轮子的火车。
父亲不让我随意玩他的算盘。他总是把算盘端端正正放在桌上,拨齐算珠、铺账执笔,严谨而认真地拨打。父亲的左手悬动在算盘上,每一根手指都像一只点水的蜻蜓,在轻灵而巧妙的飞舞中,圆滚的算珠便以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上上下下、分分聚聚,碰撞而出的声音时而如溪水潺潺,时而如急雨啪啪,清丽、脆亮,气势如虹。
昏黄的灯光下,父亲一会儿侧目紧盯算盘,一会儿凝神认真思考,一会儿低头奋笔疾书。忙碌和专注,让他忘记了时间和疲惫;微笑和温情,告诉我此刻他正沉浸在算盘美好的声韵里。母亲不得不加大召唤父亲吃饭的音量,可是父亲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母亲拽出我坐在堂屋的小饭桌前,生气地说:“咱俩把饭都吃光。”我夹了一大块炒鸡蛋放进嘴里,心想,难道父亲的算盘声里蕴藏的滋味比这炒鸡蛋还香?
父亲在供销合作社里忙工作,回到家里还忙工作,这不能怪母亲时有抱怨:“不做家务不说,吃饭还等着请。”每当这时,父亲总是笑着说:“算盘一响,黄金万两。”
果然,我家的日子和供销合作社的事业一起红火起来了。
供销合作社光景好、前程远,父亲要我继承他的衣钵。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去二……每天晚上一吃完饭,父亲就叨念着口诀,手把手教我打算盘。可是我的脑子太笨,手指也像小木棍,拨打出的算盘声干干涩涩、柔柔弱弱、断断续续,父亲一遍又一遍失望地摇头、叹息。
计算器!式样小巧、使用简便,我举着新颖的它向父亲炫耀。父亲对这个现代化的东西不屑一顾,他说没有他的算盘快、准、明朗,也没有他的算盘模样端庄、气韵芳香,更没有那气贯长虹的声响。社里家里、风里雨里,父亲依旧抱着他的算盘,噼啪的声音依旧日也响,夜也响。
后来,父亲退休了。闲暇时,父亲不忘拿出他的算盘端详、抚摸,有时还会畅快淋漓地拨打一阵。铿锵、磅礴的声响里,父亲仿佛又回到了奋斗在供销合作社的那段激情岁月。
新时代,新供销。综合改革的春风同样绿了小镇上的供销合作社,草木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满头白发、已经拨打不动算盘的父亲异常兴奋,他时常凝空眺望那工作了一辈子的地方,深情说起它的过去、现在和将来。有一次,他笑吟吟地说听到了算盘声。我不信,凑过去,屏息凝神。奇怪,我真的听到了噼里啪啦的声音。
那是小镇供销合作社里的一群年轻人正在电脑前认真工作,他们手敲键盘的声音竟然和父亲当年拨打出的算盘声一般无二,而且像春节里的鞭炮声一样振奋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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