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桩看出兄妹俩的感情很好，也就笑着转了话题：“文龙大哥，张卫大哥到这儿来过？”

    “来过好几回了，都是来宣传抗日的。我妈见是在固安出手相助的恩人，非常高兴，把他当做贵客。我妈还问起你，张卫大哥说你拉起抗日义勇队，让我们很是敬佩。张卫大哥讲的抗日道理，讲的统一战线，我妈和弟兄们都爱听。两天前又来了，住了一宿，说是去找你们，就又走了。”

    河桩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霍家营的仗打败了，“联庄会”被打散了，霍墨斋死了，乡亲们受了那么大的损失，自己又只剩下孤零零的这几个人，见了张卫怎么说？

    洪文龙见河桩低头不语，便试探着问：“河桩兄弟，你们这是要往哪儿去？”

    河桩沉默一阵：“往北，找张卫去！”他觉得，眼下除了找张卫，已是无路可走了。

    洪文龙和腊梅对视一眼，说：“河桩兄弟，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河桩觉得洪文龙虽是绿林，却是文质彬彬，知情达礼，没有一般土匪的那种野蛮豪横，心中很是有好感，见他如此说，忙笑道：“洪大哥不必客气，有话尽管说。”

    洪文龙环顾了一下河桩的队员：“兄弟恕我直言，你们眼下这个样子，人人带伤，少吃没喝，又是天寒地冻的节气，到哪儿都是难。近些日子，不少村子住了保安团，有的还有警察分驻所，你们进不了村，就让人家发现了。依我看，你们不如先住下，歇息歇息。这一带十几个村镇都是我们的地盘，没有特殊情况，日本人不敢来。张大哥说是去找你们，找不着，自然会回到这儿。”

    腊梅也极力撺掇河桩留下来。

    河桩不得不承认洪文龙说的确是实情，他们到这边来，就是为找落脚的地方。可洪部到底是土匪，住在这儿合适吗？

    洪文龙看出河桩的心思，爽快地说：“河桩兄弟顾忌我们是土匪吧？我们是土匪不假，可土匪跟土匪不同。别的土匪不论穷富，见钱就抢，残害百姓。我们却分贫富、善恶，只抢作恶害人的大户。再说，我爹是被日本人害死的，我们跟日本人有解不开的仇疙瘩，我们也是抗日的。要不，张卫能相信我们？”

    河桩听洪文龙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再拒绝就不通情理了，再说也实在是没有地方可去，也就顺坡下驴：“既是洪大哥如此仗义，我们再客气就显得见外了。好，我们听洪大哥安排。”

    洪文龙高兴了：“这就对了。以前你帮我，现在我帮你，人在江湖，讲的就是个‘义’字！”

    腊梅更是兴奋：“河桩大哥留下来，得教我武艺！”

    河桩说：“你一身轻功，还用我教？”

    “那都是柔的、软的，我要学真杀实砍的硬功夫！”

    说话间，河桩提出拜见老太太。洪文龙告诉河桩，洪部共分三个队，他带二队驻郭家铺，弟弟洪文虎带三队驻宋村，老太太亲自带一队驻南辛庄，算是总部。腊梅没有具体职务，通常陪伴老太太，老太太如要议事或有秘密指令，就派腊梅到两个队送信。

    腊梅似乎对这样的介绍不满意：“大哥就是看不起人。妈还让我察看你们干不干坏事，谁干了坏事，按军法治罪。我是督察长！”说得众人都笑了。

    洪文龙又说：“我妈现在没在南辛庄，去周家铺给‘快马张三’说媳妇去了。”

    “说媳妇？”河桩觉得不可思议，土匪大当家还干保媒拉纤的事？

    洪文龙也笑着摇头：“别看我妈是大当家，没事的时候，纯粹就是一个热心肠的农村老太太。周围这些村子，谁家娶媳妇嫁闺女，她送礼；谁家娘生孩儿满月，她送粥米、鸡蛋；看见年轻寡妇太孤苦，就开导人家改嫁，给人家找爷们儿；见到哪个光棍老实本分，就上赶着给张罗媳妇。咳，这几年经她撮合成亲的就有七八对儿。这个‘快马张三’，和我爹娘是师兄弟，是我师叔。年青时候，马上功夫着实了得，才得了这个绰号。只是相貌差点儿，人又木讷，一直也没成上个亲。我爹死后，我娘拉起杆子。‘快马张三’跟着我娘，鞍前马后，忠心耿耿，我娘一心想给他说个媳妇。这不，前天听人说周家铺有个寡妇，带着个孩子守了三四年，日子过得挺苦，今儿吃完早饭就跑去了。”

    河桩听着洪文龙的述说，心里不住暗想，一个土匪头子，能有这样的善心，看来平时也不会做太大的恶事。张卫大哥说得对，这样的绿林武装是可以团结抗日的。

    午饭过后，河桩催着去见洪玉秀。河桩自有他的用意，他觉得，只有见到洪老太太，才能最后决定去留。再一个他想早点儿看看这位大当家的庐山真面目。虽然在固安见过一面，但那是演艺场上的演员形象，演员的形象和洪部大当家的丰采，那可是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洪文龙喊来副队长赵彪，吩咐了一些防范上的事，便和腊梅领着河桩们奔了南辛庄。郭家铺离南辛庄不过七八里路，两袋烟的工夫就到了。村口站岗的见了洪文龙，连忙打招呼。

    南辛庄很大，足有六七百户人家。村子四周围着高高的土壕，土壕上下长满密匝匝的酸枣棵子，形成天然屏障，就是猪狗也难以钻过。街心有个打麦场，不少人在练功。河桩们便站住脚观看。只见有人在抡枪劈刀，有人在下腰劈叉，还有人在用飞抓、长木杆练习翻墙上房，仍不失马戏杂技的路子。腊梅也来了兴致，又想在河桩面前显示本领，就甩掉皮袄皮帽，跑进场中翻起跟头。

    洪文龙见河桩们看得认真，就在旁解释：“吃我们这碗饭的，要的是身手敏捷，能爬高蹿低。所以这些功夫、技巧天天得练。”

    河桩点头称赞：“功夫确是了得。要是这些功夫和射击、投弹相结合，那打起仗来可就如虎添翼了。”

    洪文龙呵呵地笑：“枪弹我们有，还很精良呢。刚起事的时候，确实挺差劲，除去大刀长矛，就是打兔子的火枪、大抬杆儿。后来有了钱，买了一部分快枪，又从财主家里抄来一些，就有点儿模样了。南苑失守，国军溃逃，我们从散兵手里可捡足了‘洋落儿’。你看，我们还有两挺机枪哪！”

    河桩顺着洪文龙的手指看去，在土场角上，果然支着两挺机关枪，几个壮大小伙子在起立卧倒的训练。正看着，腊梅一串跟头翻过来，到了众人面前，一个高翻，稳稳落在地上。

    “别逞能了。”洪文龙疼爱地笑瞪腊梅一眼，走向街旁的大门：“老太太回来了吗？”

    站岗的忙答：“回大少当家的话，大当家还没回来。”

    洪文龙向河桩伸伸手，领头进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