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上堤顶，河桩见一间黑黢黢的小屋里露出微光，他立刻认出，那是香巧的小吃店。他想起，炸油条油饼的面是要早早和好醒着的，面醒透了，炸出的油条油饼才香脆好吃。冬天寒冷，醒面需要的时间长，香巧起得也就更早了。河桩悄悄凑过去，从门缝儿里望见了那个娇小的身影。她手脚麻利地劳作着，显得那样孤单，那样可怜。猛地，香巧一把抓起案板上的菜刀，惊恐地盯着房门。河桩知道自己闹出响动惊吓了她，忙扒着门缝儿低叫：“顺嫂子，别怕，是我，河桩！”

    香巧手里的菜刀“当啷”一声落在地上，愣一愣，连忙打开门，把河桩一把拉进屋内：“天爷，真的是你？”说着，就抱住了河桩的肩膀。河桩心里一热，也顺势抱住了香巧。香巧浑身颤抖着：“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可让人揪心死了！”

    “我回来看看，马上就走。”

    “马上就走？”香巧露出失望，把河桩搂得更紧。

    “是，马上就走。再晚就误事了。”

    “就不能陪姐多呆会儿？”香巧满眼热切，把脸更紧地贴在河桩的脸上。河桩感到快把持不住了，忙从香巧怀里挣脱开，双手扶着她的肩：“姐，我看见你好好的，就放心了。姐，你可千万自个儿照顾好自个儿！”

    “什么？你管我叫姐？”香巧听到河桩改叫她“姐”了，又说出那么暖心窝的话，立刻流出眼泪，紧紧抓住河桩的双手不放。

    “是。从现在开始，我叫你姐！姐，我走了！”

    香巧望着消失在黑暗中的河桩，身子软软地靠在门框上，心里却是热热的。

    从卢沟桥往下，沿着永定河大堤，有一溜十三铺。这些叫“铺”的村子，据说是明清时期为了防汛，设立的汛铺。早年间，北方地区雨水大，永定河以土筑堤，禁不住巨浪冲刷，经常溃堤决口。为巡视水情，保护堤坝，朝廷便在堤顶上每隔三五里设一个汛铺，派铺兵看守。铺兵不发饷银，每人拨几亩官地自耕自食。铺兵娶妻生子，便在堤下盖房居住。时日久了，子孙繁衍，亲友投靠，有的汛铺就渐渐形成村落，以姓氏命名的，就叫张家铺、李家铺、刘家铺……以里程命名的，就叫五里铺、十里铺……

    河桩带队走在堤顶上，太阳升起老高，可没有丝毫暖意，地上一层霜雪，树上满是树挂，天地间一片雾蒙蒙的白。长时间的奔走，口中呼出的哈气凝结在人们的帽子、眉毛、胡子上，也都是白花花的，只有鼻子是红彤彤的。河桩望着堤下一个村子停下脚：“这该是郭家铺吧？我们已经走出了三十里。天太冷，下去讨碗热水喝。”

    堤坡的地皮冻得硬梆梆的，霜雪覆在上面滑得像镜子。河桩刚走了两步，啪嚓一个屁股墩坐在地上。紧接着，身后噗嗵噗嗵倒下一片。众人像乘滑梯一样溜到堤根，坐在地上哈哈大笑，只有二愣、铁牛碰疼了伤口，呲溜呲溜直吸冷气。

    几个人爬起身，正拍打衣服，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许动！干什么的？”

    河桩猛抬头，几支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他们。

    河桩急忙拔枪，不想一个头戴狗皮帽子的小个子动作比他还快，一个箭步蹿过来，一手拿枪顶住他的胸口，一手抓住他拔枪的手。河桩心中暗惊，忙撤步抽身，想要摆脱。谁知那小个子却主动放了手，随即叫起来：“是你？哎呀，真的是你！”

    河桩一愣，盯着小个子仔细看，也恍惚觉得有些面熟。

    小个子嘻嘻笑着，扯下狗皮帽子，露出一头黑亮的秀发。

    河桩完全认出来了：“是你呀！固安……那个红衣姑娘？”

    小个子连连点头。

    河桩松了一口气，向自己的队员摆摆手。紧张对峙的双方见两个头领这个样子，都收起了枪。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到底是……”河桩望着这几个打扮怪异的人，心里又起了疑。

    “我叫洪腊梅，我妈，就是在固安穿绿衣服的人，叫洪玉秀。”

    河桩大吃一惊：“洪部？”

    腊梅仍是笑嘻嘻的：“这是我们洪部的地盘。你们不打招呼闯进来，照规矩该缴械。”

    河桩愣在原地，一时竟不知怎么办。

    腊梅碰碰河桩的胳膊：“傻愣着干嘛？大冷的天，快进村暖和暖和。”

    “这……”河桩回头望着志刚，拿不定主意。

    腊梅有些不高兴了：“河桩大哥，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怎么？你知道我的名字？”河桩更迷糊了。

    腊梅得意起来：“我不止知道你叫王河桩，还知道你是抗日义勇队的队长！”

    河桩半张着嘴，愣愣地看着腊梅。

    “想不到吧？是张卫大哥告诉我的。”

    “你认识张卫？”河桩惊喜地叫。其他队员也都兴奋起来。

    腊梅做出嗔怪的样子：“这回放心了吧？走吧，吃不了你！”

    腊梅把河桩几个领进一个大院子，五间正房的堂屋里笼着炭盆，红通通地蹿着火苗子。屋里的几个人也都背枪挂刀，一个腰插双枪的精干青年坐在太师椅上喝茶。河桩细看，正是在固安表演场上端着铜锣收钱的那个小伙子。

    “大哥。”腊梅朝发愣的小伙子招招手，两人走到屋外。

    很快，小伙子满面笑容地走回屋，向河桩伸出双手：“兄弟，怪我眼拙，一时没认出来。我叫洪文龙。那回在固安，多谢出手相助。”随即吩咐沏茶，并让人准备饭菜。

    吃饭间，河桩观察出洪文龙兄妹很真诚，尤其是他们认识张卫，这使他的戒备之心减轻不少。在洪家兄妹的询问下，河桩就把打鬼子的事说了一遍。洪文龙听了，十分钦佩，腊梅更是兴奋不已：“河桩大哥，你们义勇队真是好样的！我也跟你打鬼子！”

    洪文龙连忙制止：“小孩子家懂得什么，不要乱说！”

    腊梅噘起嘴：“我怎么不懂？张卫大哥不是说，打鬼子要建立统一战线吗？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男女老少都能参加！”

    洪文龙无奈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