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叔，香巧姐！”柳芽甜甜的叫。

    “哎呀，你看你，大清早起的，冻死人了，还去拾柴禾？”香巧看着柳芽冻红的鼻子尖儿，心疼得忙上前给她拍打身上头上的霜雪。香巧对这个占去自己心爱男人的小女人并不记恨，只是羡慕，有时还为自己那点儿心思感到内疚。自打两人同住了那段日子，就更亲近得胜过姐妹。

    “我大爷、我爸我妈说了，趁天还没冷实在，先把过冬的柴禾备足了。等蹚风掉雪的时候，就把炕烧得热热的，在屋里猫冬了！”柳芽笑嘻嘻的，冻得红彤彤的脸蛋儿更显得娇艳可人。香巧心里一动，不由得一丝酸溜溜的醋意涌了上来。心想河桩真是好福气，柳芽这么俊美就够叫人眼馋了，还要娶第二个。由此又想到河桩走了半年，毫无消息，生死不明，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眼角竟湿润了。

    柳芽没注意香巧脸上的变化，把柴禾筐放在地上，往外捡拾：“香巧姐，今儿我捡了不少硬木的树棒子，都是榆树、杜梨树的，耐烧。给你留下炸油饼吧。”抬头见香巧脸上木木的，有些奇怪，便叫：“香巧姐，你忙吧。我得回家熬粥了。”

    香巧醒过神，忙说：“等等，我炸几个油饼带回去。”

    炸着油饼，香巧低声问柳芽：“河桩有信儿吗？”柳芽的脸色立时黯淡了，香巧见状，也不再言语。

    正在这时，李大裤裆挺着裆里那个肉球走上堤来。

    伪政权建立后，李大裤裆当了保长，兴头很高，三天两头往榆垡镇公所跑，又委任心腹李狗子做“报告员”，搜集抗日情报。伪镇长刘世昌为表彰李大裤裆的忠诚，经与日军中队长宫琦少佐商量，把河沿儿定为“模范村”，还奖励一把王八盒子。李大裤裆更加嚣张，常带着几个狗腿子满村乱翻，说是搜查共党、八路，借机勒索钱财，调戏妇女。闲得实在无聊了，便钻进树棵子里打枪玩，吓得村民们一惊一乍的。

    柳芽见不得李大裤裆那涎皮赖脸的样子，背起筐就走，被李大裤裆迎头拦住：“大妹子，怎么见了哥哥就走？”

    柳芽只好搭话：“我要回家做早饭。”

    “做饭？给谁吃？河桩？”李大裤裆哈哈地笑，“我可知道河桩半年没露面了。去哪儿了？”

    “到外村扛活了。”

    “扛活？扛活也早该回来了。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地净场光衣裳破，做活的回家去挨饿。要想活命，过年儿再扛活’。眼下风寒地冻的，他还给谁扛活？是不是当八路去了？”

    柳芽心里一惊，急赤白脸地说：“你可不能胡说，谁当八路去了？”

    “当没当八路，日后自然知道！”李大裤裆恶狠狠地说。既而话锋一转：“河桩这小子可真够狠心的，竟能丢下你这花朵似的小媳妇，一去不回头。柳芽，凉炕冷被的，你也受得了？”

    柳芽涨红了脸，狠狠瞪一眼，扭头走了。李大裤裆像得了天大的便宜，哈哈地怪笑。

    水生实在看不下去，走过来愤愤地说：“李头儿，你是个有头有脸的人。跟柳芽一个小女嫩妇，怎么能说那样的话？”

    李大裤裆被水生扫了兴，立时翻了脸：“好你个徐水生，我早就知道你他妈有反骨！要不是看你水性好，十年前就摘了你的鸟食罐儿，让你一家子喝西北风！”

    提起十年前，水生心里一哆嗦，看来李大裤裆是把十年前的事记在心里了。

    原来，李家在渡口当了几辈船头，也当了几辈暗土匪。他们和各路土匪勾结，充当眼线。渡口人多嘴杂，正好打听消息。探知富商几时出京，在哪儿打尖，就派人通知土匪，途中抢夺，坐地分赃。到了李大裤裆这辈，更加狠毒，尤其看不得本村人富足，谁家日子好过，必勾来土匪，抢劫一空。远近闻名的贾家世代为医，以正骨出名，家资丰厚。李大裤裆看得眼里出火，恨不得一下抢个精光。再加贾家自恃悬壶济世，为人清高孤傲，对李大裤裆这样的匪类嗤之以鼻，更让李大裤裆怀恨在心。一天，李大裤裆探知老贾先生带着儿子小贾先生，到廊坊给一阔主儿看病，当天回不来，家中只剩女人孩子，就让李狗子给礼贤的陈部送信，派人前来“绑票”。不想二人在船房密谋时，被到船房拿东西的水生听了个满耳。水生深知贾家是积善之家，不忍心任其遭此大祸，就请了病假，去追老贾先生。老贾先生一听此信，双眼一翻晕倒在地。可巧病人是驻廊坊的骑兵团长，出操时掉下马摔坏了大胯。团长了解情况后，一边安慰老贾先生不用着急，安心疹病；一边派副官带一个骑兵班，火速赶到贾家保护。当天夜里，陈部的土匪果然前来，可一看贾家的阵势，一声没吭就“扯乎”了。李大裤裆白欢喜一场，倒让土匪勒索了一桌酒席，岂能罢休？暗地里查找“漏风”的人。查来查去，疑到了水生头上，可没有真凭实据，只能言来语去的敲打他。

    李大裤裆见水生不敢再说话，更来了劲：“别他妈瞪着俩眼充好人，把皇军坦克引进王八坑的人还没找到哪！到时候送进宪兵队，灌凉水，压杠子，要了你小子的命！”

    水生一听这话，吓得脸都白了：“李头儿，这事可不能随便往人身上按，掉脑袋呀！”

    香巧一见话越说越大，忙打圆场：“你看看，这是哪儿跟哪儿呀？那种事跟咱们这样的人能扯上边儿？来来，李头儿，我给你炸俩薄脆吃！”边拉李大裤裆，边使眼色让水生快走。

    李大裤裆见香巧拉他，又见水生惊惊慌慌地走了，心里的气消了大半，骂骂咧咧坐在凳子上：“水生这个王八羔子，表面上装得老实，其实蔫坏蔫坏的，早晚收拾他！”

    香巧手里边忙活，边替水生开脱：“水生一个穷得叮里当啷的人，老实得屁都放不响，干的了什么事？你李头儿大人大量，跟他生气不值！”

    李大裤裆蛤蟆般的大嘴岔咧开来：“香巧呀，真他妈怪了，我怎么就爱听你说话？你一说话我的心里就痒痒。你看你，人长得好，嘴又甜，真让人心疼！”伸手便来摸香巧的脸。

    香巧用油手挡开：“看你，别弄一身油。”

    李大裤裆嘻笑一阵，凑近香巧，神秘地问：“香巧你说，河桩跟他那几个狗扯连环的，怎么老长时间没露面？是不是投八路去啦？”

    香巧一惊，忙掩饰：“哪儿会呢？我在他家住了那么多日子还不知道？在北边扛活哪。前几天还托人往回捎钱来着。”

    李大裤裆摇摇头：“这小子不是好鸟儿，得多加小心。哎，香巧，你知道哥对你不错，替我打听着点儿，少不了你的好处。”

    香巧笑嘻嘻地说：“李头儿放心，咱俩谁跟谁？有什么消息，我立马儿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