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顺着河堤走出十来里地，进到一座黑乎乎的村子里。穿过两条巷子，河桩辨出这个村庄叫长安城，他曾带队到这里找过饭吃。

    来到一个门楼前，张卫弯腰捡个瓦块扔进院内。

    木门轻轻开了，黑暗中看不出是什么样的人。大家谁也没说话，张卫带头走进北上房。有人划火点上灯，灯光下，见窗户都用被子遮挡了，屋内四方桌上放个笸箩，里面盛着半下子玉米饼子。一个身材壮实、五六十岁的老头捧上一盆腌咸菜：“穷家破业，没什么好吃的，凑合填饱肚子吧。”

    河桩几个人惊喜得叫起来：“这不是许大爷吗？”前几天他们到这村找饭吃时，就是许大爷带人给做的。

    张卫指指许大爷：“我们是亲戚，这是我表叔。大家别客气，赶快吃。”

    吃完饭，许大爷进来说厢房安排好了，让大家歇息。

    河桩出了门，猛见房顶上模模糊糊有个人影，一下站住了。

    许大爷轻声说：“没事，我老伴儿，望风呢。”

    河桩被提醒，忙对张卫说：“张大哥，要不要……”

    张卫告诉河桩，村子的几个路口都有人把守，不用担心，只管踏踏实实睡觉。河桩对张卫更加钦佩，同时对他的身份也更加怀疑。

    鸡叫三遍，河桩被张卫叫醒。河桩打个哈欠坐起来，觉得满身是劲，这是多少天来睡得最舒服的一个觉。

    张卫把河桩拉到屋外：“这里不能久住。鬼子刚占了县城，很快就会下乡扫荡。咱们趁天不亮赶快到河北去，不然被鬼子发现就走不了了。大兴东北乡有联庄会，抗拒鬼子，咱们找他们去。”

    河桩望着张卫，不说话。

    张卫迎着河桩怀疑的目光：“兄弟，有什么话，直接说。”

    “张大哥，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

    张卫觉得该把事情挑明了，就告诉河桩，他是共产党。自从前年日本人鼓噪“华北自治”，妄图吞并华北五省，共产党中央就派出大批干部来到华北，了解敌情，发展组织，秘密积蓄抗日力量。他原是延安“陕北公学”的学生，家在河北，便于隐蔽，组织上就分派他负责平南几个县的工作。大兴是平南抗日最前沿，半年多来他一直在黄村、固安一带活动。

    河桩听说张卫是共产党，高兴极了，紧紧拉住张卫的手：“共产党我听说过，是主张坚决抗日的。张大哥，我跟定你了！”

    张卫也很高兴：“以前共产党是地下的，现在国共合作了，可以公开亮相了。今后我们一起组织群众，领导群众，和小鬼子拼到底！”

    河桩一行跟着张卫过了永定河，窜过就要成熟的高粱地，悄悄钻进沙岗子。一踏上河北的土地，大家心里立刻生出到家了的感觉。

    河桩把人们聚在一棵大杜梨树下，听张卫讲话。张卫介绍了共产党，介绍了共产党领导下的红军，讲了延安、西安事变、国共合作和现在的八路军新四军，讲了中国面临亡国灭种的危险，更讲了全国人民的抗日热情，听得人们心里像有把火一蹿一蹿的，争先恐后表示要跟着共产党抗日。

    “好。”张卫继续激励大家，“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共产党领导下的抗日武装了！别看眼下力量小，只要坚持下去，很快就会壮大起来的！”

    天黑透后，河桩带着志刚向河沿儿村摸去。张卫让他们一是了解情况，二是向家里报个平安，顺便找些吃的带回来。

    两人来到村头，远远便看见堤顶上那座高耸的炮楼。听听没有什么动静，便约定好时间，一个向东一个往西，分开了。

    河桩来到家门口，见屋里黑灯瞎火的，就轻轻抬开柳条编的梢门，巡视一圈，来到父母的窗下。屋里静静的，呆了一会儿，里面传出叹息声。河桩听出是爹的声音，就在窗上拍了拍。屋里立刻发出一声惊问：“谁？”

    河桩低声回答：“爸，妈，是我！”

    河桩听到妈“哎呀”一声，接着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别点灯！”老宽低斥。

    房门打开，河桩一跨进门槛，就被两只胳膊抱住了：“我的儿啊！”河桩妈低泣着，在儿子头上身上乱摸。老宽激动得语无伦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等爹娘平静下来，河桩问：“村里有没有鬼子？”

    老宽说：“除去堤顶上那座炮楼，村里倒是没有。可李大裤裆闹得邪乎，天天带着人在村里乱转，说是搜查共产党。他妈的，哪儿是搜查共产党，我看他是对香巧没安好心！”

    忙乱一阵，老宽吩咐老伴儿：“你把窗户用被子遮住，点上灯，把柳芽叫过来，我去找哥。”

    柳芽很快过来了，欢喜得直掉眼泪。香巧也跟过来，也是眼泪汪汪的。

    一会儿，王老奎来了，拉着河桩上下看看，用手重重拍了一下河桩的肩膀：“好，一根汗毛都没掉！”

    河桩当着全家人的面，把这几个月的经历简略说了说，听得人们大眼瞪小眼。相互探询情况中，老奎也把老哥俩过河的事说了：“你爸爸跑了好几个村子，都没有打听到你们的下落，担心坏了。我去找了‘油条张’，咳，别提了！”老奎拍了下大腿，“小桂被‘镇北关’霸占了！”

    “什么？”河桩噌地站起身，眼前浮现出那个稚嫩、顽皮的小姑娘。

    “日本人占了县城后，‘镇北关’跟屁虫似的围着那个日本官儿毛利转，没几天就成了毛利的红人。北关成立警察所，毛利就让‘镇北关’当了所长。他见小桂漂亮，就硬抢去了。‘油条张’两口子老实巴交，只能干瞪眼！”

    “幸亏还没过礼，”王老宽丧气又带点儿庆幸，“要是过了礼，就是咱王家的媳妇，那可丢大人了！”

    河桩紧咬着牙，一声不吭。半天，倔倔地说：“妈，给我拿点儿吃的，我马上就走！”

    “去哪儿？”

    “打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