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水塘南侧的树阴下,面前是泛着绿色的水面,时而有轻风吹过,把水面划出一条条似皱似波的漪纹。风过了,水面又复如镜子一般。我豁然晓得,这才是平静。鱼钩已甩出去很久,这时候与鱼饵挂在一起的浮漂,还是静静地竖在水面,没有动静。
钓鱼并不复杂,可第一个发现和尝试用浮漂来钓鱼的人,真是不简单。这个小小的发明倘若不能谓之为伟大,也是极其聪明和富于智慧的。试想,人在很高的水面,鱼在很深的水底,一个小小的鱼饵放下去,水里的鱼看不到人,但能看到鱼饵,水面之外的人却是既看不到鱼饵也看不到鱼。怎么办呢?在系着鱼饵的线上封开一个浮在水面的浮漂,当水底的鱼耐不住美食的诱惑去吃鱼饵时,由于线的牵动, 浮漂便上下或者左右摆动,这就告诉钓鱼者,鱼正在上钩,该是起钓的时候了。
人是很聪明的,常常用这样的办法来制服鱼、得到鱼。坐在水池的边上,钓钩甩下水很长时间了,鱼饵也换了许多,可是那浮漂依然是无动于衷,一动不动竖立在水面上。莫非是鱼也变得聪明起来了?一些钓鱼的人开始烦躁起来,不停地变换位置,沿着水池边来回逡巡,结果还是钓不到鱼。时间久了,我似乎也有些躁,可看着平静的水面,心间想到“心如止水”,于是,平静和安详又把浮躁和不安挤出了心境之外,这时候,我就想到这样一个问题,钓鱼难道只是为了得到鱼吗?
钓鱼,究竟是“钓”重要,还是“鱼”重要?
钓鱼,钓的是一种悠闲。
偶有闲睱的时间,离开喧闹的城市,放下繁杂的工作,抛弃你是我非,优好劣坏,清理心中的尘思俗念,不再受制于早作晚息,静静地坐在这平静的水边上,让耳朵什么也不听,让眼睛什么也不看,让脑子什么也不想,让四体什么也不做。无忧无虑,无欲无念,不悲不喜,不忿不悦。在悠悠天地间霎然回归到真实纯朴的自我,寻找到了辞却浮华的自己。
现代社会的五彩纷呈让人心动,现实生活的浮躁短促又让人心悸。有人说人心思进,又有人说人心不古,你长我短,此兴彼亡,吵嚷喧嚣,好不热闹。呐喊与张扬,莽撞与粗放,激情与热烈,去伪和不饰似乎成了时代奏出的主调。道理人人懂得,何必要去多讲;利害个个知晓,毋需费力陈之;闻者已经充耳,无需再去添噪。当全世界一片吵闹声的时候,何如坐在这池边体味水的坦然和沉静,享受钓的专注和悠闲呢?
钓鱼,钓的是一种情趣。
人不可能把所有的时间都用于学习和劳作, 所以人必须安排好自己的闲睱。倘若你既不好搓牌,也不好郊游。吃喝伤身,玩乐伤神。不堪歌厅舞厅之俗,难享酒吧桑拿之福。这时候的你就尽可以扔掉所谓现代化的东西,抛开手表手机,推掉汽车摩托,踏一辆单车,携一瓶白水,戴一顶草帽,忘记肯德基麦当劳,不再想大酒店海鲜城,来到水边的树阴下,爽风绿水,心静神怡,于无声处享受沉默,在天地自然中寻得情趣。
钓鱼,钓的是一种境界。
现代人叫钓鱼,似乎重点和目标在鱼上,体现出一种功利、一种俗念,一俟钓而不得鱼,便急不可耐。 我特别喜欢古人“垂钓”的说法。古人谓之“垂钓”,重点在“钓”,用一个“垂”字把所有的意境都集中、浓缩在“钓”上了。把过程作为目标好像让人不可理喻,然而,真正的韵味、真正的内涵、真正的境界却正是在这个“钓”上。姜太公之钓襟怀开阔,坦然面对,似钓非钓,上钩者又何止是鱼呢?古风吹扑,绿水轻漾,你可以想象,水也悠悠,鱼也悠悠,岁也悠悠,人也悠悠,那是一种宁静致远、临水神安的境界,这大概是垂钓的最高境界了。再想想“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为何不独钓寒江鱼呢?再加上一个“孤”,一个“独”,那便是一种境界。翻开古代贤哲的书卷,心灵常常受到极大的震撼,产生深切的感情,古代的先知先觉啊,为什么他们对社会、对人生、对宇宙、对天地万物的思想今天看来仍然那样深邃而远大呢?当我们临水而钓的时候,我才明白古贤圣人正是摒弃了“鱼”的俗念,以“钓”的精神去做事,以出世的精神去做入世的事业,反倒能达到凡人所不能达到的境界,打造出历久不衰的精神财富。
心境存得高远。把目标的色彩调得淡一些,也许反而能找到人生中许多事情的正确答案。正如垂钓,在目标淡去的情况下,过程竟是如此的迷人和美丽,人不是这样吗?抛却目标的包袱,也许面对的是全身的轻松和快意,是超越凡世、脱却苦俗的境界。这时候,我们再琢磨“钓”也好、“鱼”也好,孰重孰轻、孰左孰右,恐怕都是充满魅力的,迷人的“钓”也更让人心驰神往了。
生活中的许多事理,其目标与过程有时是统一的、一致的、相通的,有时却是矛盾的、对立的、相忤的。这也正是大千世界的多彩、奇妙和灿烂之处,绝不可少见多怪。当目标与过程一致时,我们顺天承意;当目标与过程不完全一致或完全不一致时,则须依理而动、依情而变、依道而行。目标与过程一致时,我们享受生命的恩赐和荣耀;目标与过程不相合时,可能即使为之奋斗终生,目标也依旧遥不可及,但只要过程美丽、雄浑甚至悲壮,也是无须抱愧的人生。
钓之意,意在心灵之间矣!
摘自《山西信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