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六,我喝得酩酊大醉。
我应邀到一位老乡家做客,被邀请的还有其他几个退休的老乡。老乡们都是七八十岁的人了。一晃,他们离开家乡已四五十年了,随着腿脚越来越不灵便,老家成了老人们嘴里常念叨的词儿。后来,老人们找到了在他乡陶醉的事儿——听戏。
这戏,是河南豫剧。
一场场戏,填满了老人们的精神空间。老人们看河南电视台的“梨园春”栏目,看DVD光盘, 看公园票友的表演,乐此不疲。即使去菜市场买菜,嘴里也要哼唱着钟爱的豫剧。可以想象,没有豫剧伴随,这些老人的晚年生活一定是少了一些味道,所以,老人的孩子们总是会买一些新光盘,赢取老人们的欢心。席间,在我们年轻人的一再鼓励下,老人们唱起了著名的豫剧唱段。老人唱着戏词,摇头晃脑,泪水倏然而下。显然,他们动情了,兴许,那些熟稔的戏词把老人带回了自己的记忆,带到了岁月的某一个场景。老人唱得入神,我也沉醉其间,唱起了牛得草先生在《七品芝麻官》里的唱段,“想当年在原郡,我把那书念,凉桌子,热板凳,铁砚磨穿,盼到了北京城开了科选,我辛辛苦苦前去考官,三篇文作得好,万岁称赞……”我模仿牛先生唱腔的鼻音、颤音特色,把唐成对官场的黑暗、怨恨都唱了出来,博得了几位豫剧老行家的声声称赞。
豫剧成了老乡们心中的乡魂。虽然,我们出生在冀南的村落,但临近河南北部。中原文化以其势不可当的穿透力,影响着很多地方。听说,除毗邻的几个省外,甘肃、青海、天津、吉林、江苏、新疆、西藏都有专业团体演出,豫剧成了全国最大的地方戏种,其魅力可见一斑。
我小时候喜欢哼唱戏曲,模仿力也强,村子的大喇叭里整天吱吱呀呀地播戏曲唱段,我就随意学几句,比如京剧样板戏、黄梅戏、越剧、评剧等等,我尤其喜欢豫剧。现在想起来,小时候脸皮厚,唱得不好也敢表现。上小学的时候,我的一位女老师原来在县剧团工作过,她姓李,长得模样也好,据说曾是剧团的台柱子。她见我有这方面的爱好,就给我“吃小灶”,教我唱歌、唱戏,还请来剧团的几位伴奏师傅,陪我到县里参加歌曲大赛。结果,我辜负了老师的希望,愧对老师的栽培。那会儿,虽然只是跟着老师零星地学了一点豫剧。但从那时起,豫剧便在我的心里占据了不可替代的位置。
后来,兴趣始然,我开始查找资料,研究起了豫剧的名称和起源。
豫剧究竟是怎样发展起来的,这在史学家那儿也是一个未解之谜。 多年前,一位河南籍的军旅作家告诉我说,河南豫剧的形成,汇集了河南当地的许多流派。豫剧最早的传授者为蒋门、徐门两家。蒋门在开封南面的朱仙镇,徐门在开封东面的清河集。豫剧在其发展过程中,由于受到各地语音和民间音乐等因素的影响,在音乐上形成了带有区域性、不同风格的艺术流派。包括以开封为中心的“祥符调”,以商丘为中心的“豫东调”,以洛阳为中心的“豫西调”,形成于豫南沙河一带的“沙河调”。后来,经过演变,形成了今天豫剧中的“豫东调”与“豫西调”。
豫剧强盛的生命力,是因为有着许许多多热衷豫剧事业的表演艺术家们。他们精湛的演技,演活了很多剧目,使得许多剧目在民间有千千万万个“粉丝”,受到大众的认可和追捧。像《打金枝》、《秦香莲告状》、《穆桂英挂帅》、《铡美案》等等,让观众如痴如醉。民国初期以来,豫剧逐渐形成了以常香玉、陈素贞、马金凤、闫立品、崔兰田为代表的五大名旦表演流派。
仔细揣摩:常派激昂奔放、陈派明快清新、马派刚健明亮、崔派深沉含蓄、闫派细腻委腕。如今,各流派悉心传承门派技艺,竞相在曲艺百花园里展示自己独特的魅力。
诚然,在多如繁星的地方戏种里,豫剧作为一个地方戏种能够分外耀眼,不是一朝一夕的结果。它经历了无数个黑夜与白昼,经历了一次又一次舞台的打磨,经历了无数中原人的喝彩与鞭策。在逶迤漫长的历史岁月里,在风餐露宿间,在悲愤交加和悲苦血泪中,一代代艺术家们怀揣着坚韧的“戏如做人”的理念,在无边无垠的艺术天空里摸索、探求、融合、开创、奉献,让后人们钦佩不已。
每次客居都市,我常会想起小时候看戏的情景。
在隆冬农闲时节,或是村里有集会的时候,都要请来戏班子唱上几天戏。记忆中,唱戏的简易戏棚刚架起来,我们就穿着厚厚的棉衣、扛着板凳去占地方了。每次看戏,台下的空地都会被本村和三里五乡的乡亲们挤得满满当当,看戏成了乡村人的精神盛宴。
人们与戏相伴,与戏同喜,与戏同悲。沉迷、陶醉在戏里,魂儿都入戏了。
不信?板胡开始了悠扬的弦响,二胡、琵琶、竹笛、笙等乐器也吹弹出了流水慢板的音乐,一个文戏片段拉开了帷幕。只见舞台上高挑的青衣着一袭蓝黑素衣出场了,他舞动着水袖,或念白、或倾诉,或悲鸣、或愤怒,或怀想、或渴求,随着这唱腔,台下的观众们早已是泪水染透了胸衣。
紧接着,鼓板开始了紧密的敲击,堂鼓、大锣、手镲、小锣和梆子声也紧随其后,声响混杂、热烈、高亢、和谐,一个武戏片段上演了。一时间,演员们穿着缤纷炫目的戏装,随着乐器的节奏在舞台上来回穿行,舞弄着手中的花枪,或交锋、或炫技,或腾起、或摔跌,或取胜、或败阵,精彩处会让台下的观众喊破嗓子。
豫剧本来就是来自民间,无论在什么样的时代,豫剧的唱词都直抒百姓生活,跟随时代的节拍,唱的是老百姓所思,跳的是老百姓所喜。那些生、旦、净、丑的角儿们,诠释着时运悲欢坎坷;那些唱腔,时而如行云流水,时而酣畅淋漓,时而慷慨激昂,时而哀怨低沉;那些戏里情景,或痛恨昏君当道,或报国驰骋疆场,或侠义英姿飒爽,或心怀爱恨情仇……
任凭时光流逝,岁月更迭,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挡中原文化在一方舞台上显现、浓缩和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