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在舆论监督越来越公开的当今社会，极少会有官员轻松畅谈安全生产，对于位居副省长之职的官员更是少之又少。不管是事故发生时还是平安无事时，一些地方官员面对媒体，特别是面对一些记者咄咄逼人的追问，多数不是缄口不语，就是引用朱镕基总理说过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云云。福建省副省长李川则是例外，分管安全生产工作8年时间，总结提炼了安全生产领域的经验和规律，探索出了一条“管安全生产既难也不难”的有效监管的路数。

　　对待记者，特别是对待安全生产领域的记者，福建省副省长李川一直持友善态度，无论是在事故现场还是在一些重要会议、活动期间，他不排斥媒体，也不回避记者的追问甚至紧逼。分管安全生产工作长达8年之久的他，与省委省政府的其他领导，以及有关部门共同探索出了一条有效监管的路数，其重点就是“提高安全生产意识，加大安全生产投入，建立健全安全生产机制体制”，等等。

　　对于安全生产工作，李川认为，“事故是可以预防的，安全生产是有规律可循的，及时总结经验教训，不仅有利于今后的工作，而且有利于安全生产长效机制的建立与完善”。

　　2009年福建全省发生安全生产事故起数、死亡人数、直接经济损失同比分别下降11.5%、6.1%、6.5%。今年1-9月，全省发生各类生产安全事故12487起、死亡2233人、受伤11142人、直接经济损失11701万元，同比分别下降4.8%、7.7%、8.5%和30.7%；发生较大事故47起、死亡和失踪184人，同比减少18起、65人，分别下降27.7%和26.1%。

　　多宣传“预防为主”，总比报道血淋淋的事故现场要好

　　记者：您怎样看待安全生产宣传教育工作？

　　李川：安全生产宣传教育工作非常重要，特别是安全生产常识的普及离不开大众传媒。舆论往往代表民众的心声。安全生产工作不是不需要宣传，而是需要有效的宣传，需要大力宣传安全生产知识、技术，但宣传要讲究节奏、讲究技巧。我认为，多宣传“预防为主”，总比报道血淋淋的事故现场要好。我们的宣传要达到教化的效果，要以提高干部群众的安全生产意识为目的，同时也要注意不要集中报道安全生产工作取得的成绩，那样容易让人麻痹，对安全生产工作产生不利影响。

　　记者：有些地方安全生产工作做出了成绩，但他们害怕宣传，有着“安全生产只能做不能说”的心态。您怎么看待这种现象？

　　李川：这种现象并不奇怪，事故的发生是由多种因素引发的，客观的说，有些事故的发生带有一定的偶然性。

　　但安全生产工作规律表明，事故是可以预防的。我认为，安全是一种理念，一种文化，也是一种环境，更是一种责任，是责任就是可以落实必须落实。归根结底，安全是一种理念，“安全发展”是执政党的根本理念，也是执政党的目标追求。人民幸福的首要因素是安全和健康，而不仅仅只是收入的高低，我们常说不要带血的GDP，不要带血的煤炭，把生命安全摆在了经济指标的前面，这就是我们党和政府提出的“安全发展”理念。我们绝不能因为追求经济发展速度，而放松对安全生产的要求。我们要有“抓安全生产就是为人民服务”的观念。

　　安全生产的关键在投入，特别是科技投入要到位

　　记者：抓好安全生产工作的关键是什么？

　　李川：安全生产的关键在投入，特别是科技装备投入要到位。这个问题的实质就是要为安全生产创造条件。像煤矿安全生产，如果没有一定的安全设施和设备，你天天教育矿工注意安全也不行，井下的瓦斯、水、火、顶板等灾害都需要设备、仪器来预防和检测。如果没有安全的开采条件，别说文化程度不高的矿工，就是专家下去也无法保证自身安全。

　　我参观过神华集团的煤矿，全部是机械化开采，井下用人很少，有的员工甚至工作多年都没见过煤炭。福建的小煤矿因为地质条件复杂、自然开采条件差，无法实现机械化开采，过去因陋就简地开采已经无法适应“安全发展”的要求。所以，这几年加大了煤矿安全生产投入，全省已实现对所有安全生产许可证已延期的煤矿进行安全监控。只要打开电脑，省安监局局长坐在办公室就能够随时调出任何一家联网小煤矿的安全生产实况，下井人数、矿长带班情况，以及瓦斯、一氧化碳浓度等指标都可实时查看。

　　这些年，福建省安全投入很大，不仅政府要投入，企业更要投入。如果企业因为安全投入不到位而发生事故或存在隐患，我们不仅要严肃追究相关责任人的责任，而且要依法加大惩罚力度，甚至停产、关闭企业。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杜绝一些企业“有钱买棺材，没钱买药”的现象。

　　记者：您认为经济发展方式的转变与安全生产的关系是怎样的？

　　李川：安全生产是转变发展方式的题中之义。经济是基础，安全是根本，应该说经济发展方式直接影响安全生产工作。通过8年的艰难探索和经验总结，现在全省安全生产呈现稳定好转态势。全省23家烟花爆竹生产企业已经关闭，全省退出烟花爆竹生产。通过这几年的整顿关闭工作，全省小煤矿数量由原来的1000多家变成现在的304家，不符合安全条件的小煤矿在“十二五”期间将全部关闭，并逐步建立小煤矿退出的长效机制。今后我们要做的工作是，通过转变经济发展方式、调整经济结构，进一步促进全社会的“安全发展”。

　　记者：安全生产有规律特点可循，安全生产工作主要有哪些特点？

　　李川：安全生产的规律是在实践中探索、认识并加以应用，安全生产要突出运作、并且要有效运作。在具体实施过程中要做到“三严”，各项工作要严格要求，各类事故要严肃查处，各类违法要严厉追究；要加强安全生产基础性工作，抓好基层基础建设，依靠科技进步防范和减少事故发生；同时要加大安全生产投入，督促企业改善安全生产条件，落实事故隐患整改，有效防范各类事故的发生。

　　厦门市同安区有一个打工的小伙子深夜骑辆摩托车，载着4个打工的朋友，结果撞上停在路边的货车，5个人当场死亡。这起事故说明了什么问题，我们的宣传教育工作者要做什么？虽然人的素质问题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但宣传教育工作要做到位，要提高大众的安全意识，要防患于未然。如果这5个人中间有一个人阻止了这样的行为，悲剧就不会发生。这起事故之后，有关部门做了很多实实在在的工作，不仅加大了交通安全的宣传力度，还采取措施强制所有货车尾部贴上反光标志。

　　类似的事故还有很多，像检查校车安全，我们要求交通部门和教育部门从司机资格审查、车辆安全性能等环节严格把关，把隐患消灭在源头。

　　“一岗双责”将安全生产监管队伍，变成了几十万人甚至更多

　　记者：除了安全投入，什么因素对安全生产起重要作用？

　　李川：我们常讲的两个“主体责任”，政府的监管主体责任要落实到位，企业的管理主体责任要落实到位。党委、政府的主要领导要有安全意识，要真正担起“安全生产第一责任人”的责任。如果主要领导不到位，其他领导也很难到位。

　　几年来，福建省建立了行政“一把手”安全生产履职报告制度，各设区市政府和省单列考核单位主要领导每年都必须及时向省政府上报安全生产履职情况报告，并由省政府安委会进行点评；省政府每年把安全生产控制指标分解落实到9个设区市政府和省单列考核单位，要求行政“一把手”抓好组织领导和工作落实；定期通报责任控制目标落实情况，由省政府安委办将责任控制目标落实情况、安全生产工作重大问题及时通报各设区市政府和省直有关部门行政“一把手”；追究“一把手”责任，对发生的各类重特大生产安全事故，严肃追究有关当事人、行政和企业“一把手”的责任。2009年1月省政府常务会议审议通过了《政府及有关部门安全生产监督管理职责暂行规定》，全省安全生产行政监管职责及问责领导制度从此进一步规范、强化。

　　记者：“一岗双责”如何落实一把手的责任？

　　李川： 2003年8月26日闽侯县一业主私藏烟花爆竹发生爆炸，当时，省政府责令闽侯县县长停职检查，严厉追究其第一责任人的责任。为推动安全生产工作开了先例，此后省委、省政府要求凡是发生重特大事故都要追究政府及有关部门行政一把手的责任。后来我要求所有市长、县长上任第一天，都会收到安监部门送到他们案头的关于安全生产的“国务院令”和“省长令”，提醒他们不要忘记作为“安全生产监管第一责任人”的责任。

　　自去年出台《暂行规定》后，省委省政府要求各级各部门严格按照规定，认真抓好落实。去年5月18日，黄小晶省长批示，要求各位副省长按“一岗双责”的要求细化落实责任，查隐患、排险情，落实到人；各位副省长按照“一岗双责”的要求，认真部署相关领域安全生产工作；省直各有关部门按照各自职责要求，强化安全生产工作落实；各级党委、政府高度重视，结合实际，出台相关规定，认真加以落实。

　　省委书记孙春兰在省委扩大会议上，要求各市委书记汇报安全生产情况，从党委工作层面强化了领导人的安全责任。同时，每年的省政府工作报告中都会拿出一定篇幅专论安全生产。比如，安全生产机构的编制、安全生产投入等内容在省政府工作报告中都有体现。

　　过去一个县的安全生产工作只有一名分管副县长和一名安监局长负责。现在，每个岗位的领导都担负着安全生产责任，实施安全生产“一票否决”制度，你经济搞得再好，出了事故同样上不去，甚至还要被追究责任。

　　记者：“一岗双责”实施后，安监部门的主要职能是否有变化？

　　李川：有变化，变化很大。省政府从此建立了一个完整的安全生产监管体系，将安全监管工作做到了“牵一发而动全身”，将安全生产工作变成了社会性工作，将安全生产责任变成所有人的责任。应该说，这项制度实施以来，全省事故总量呈现大幅度稳定下降趋势。

　　省政府安委会办公室、省安监局和省政府安委会成员单位各负其责，落实好各项安全生产工作。“一岗双责”带来最大的变化是将省安监局几十人的监管队伍，变成了几十万人甚至更多。比如，建筑安全就由建设部门落实到企业，落实到施工队，落实到班组，最后落实到每一名建筑工人。

　　分管安全生产很有感情，事故少了，死的人少了，就有成就感

　　记者：分管8年安全生产工作，您感觉难不难？

　　李川：这些年，我对安全生产工作已经很有感情了，感觉分管安全生产工作很有味道。这味道从哪儿来？事故少了，死的人少了，我们就有成就感。从地方到中央，人们都在关注安全生产工作；从中央到地方，各级政府都在努力做好安全生产工作。但由于受经济基础的影响，一些地方存在安全生产基础差、安全投入欠账多、安全技术人才缺乏等客观问题，甚至有一些企业老板存在追求经济效益而忽视安全生产的观念问题。

　　有些人认为，抓经济增长，容易出政绩也容易出干部；抓安全生产，吃力不讨好，基层出问题，自己担责任，有时还得被处分。我认为，这些人是没有弄清楚“为谁执政”的问题。有一起买官卖官的案子，买官者称“我只是想花钱买一个为人民服务的机会”，但实质是他们的理念出了问题。官场文化是存在的，安全文化也实实在在地存在着。如果没有“安全发展”理念，安全生产工作就抓不好。

　　其实，要抓好安全生产工作并不难，社会在向前进步，经济在快速发展，我们只要工作到位，安全生产的成效就会显现。比如说，2002年福建省煤矿百万吨死亡率是7.44，去年降到了0.81，今年上半年降到了0.33。

　　记者：从2003年至今，您有没有想过把这项工作推出去？

　　李川：分管安全生产工作确实是件难事，特别是刚分管时，天天像坐在火山口上。早期确实有过把这项工作推出去，或者让副省长们轮流分管的想法。有时候，半夜接到电话，到现场处理渔船事故或煤矿事故，非常艰难。家里4部电话，无论深夜还是凌晨，只要有一部响，心里就担心是不是哪儿发生事故了。5年换届时，曾经向省委书记报告过自己的想法，书记说，如果换了不熟悉安全生产工作的年轻干部，出了问题怎么办？通过5年的工作，我对全省的安全生产工作不仅熟悉，而且探索出一些行之有效的办法。如果将这个风险转嫁给其他副省长也不合适，于是我就接着承担这份重任。

　　现在，安全生产工作只是我分管的诸多工作中的一部分，但关注的人很多，媒体的相关报道也比其他的工作报道多。

　　记者：发生事故时，一些官员不是愤怒就是拍桌子，您好像比较温和？

　　李川：我从来没有拍过桌子，我觉得不需要拍桌子，也没有值得拍桌子的事情。我会把愤怒转变为寻求解决问题的动力。发生事故，我思考的是哪儿出了问题，是管理问题还是其他问题，我需要从哪些方面解决问题，确保今后不再发生类似事故，而拍桌子或者骂人并不能解决问题。

　　安全生产只有起点、没有终点，永无止境

　　记者：您认为基层基础工作应该怎样抓？

　　李川：安全生产工作的重点在基层在基础，就是要“抓基层打基础练好基本功”，事故不会发生在政府机关，绝大多数发生在基层、发生在企业，特别是民营企业的事故总量仍然偏高。所以，我们要把工作重点放在企业，切实落实企业安全生产主体责任，将责任落实到每个生产岗位。

　　我们要发动全社会力量来关注安全生产，举报安全生产隐患，希望涌现一批像“王海”那样的举报人。为此，省政府出台了安全生产隐患举报奖励制度，每年由政府拿出几十万元奖励举报人，重大隐患举报一次可以获得1万元奖金。这件事值得做！我们的目的是形成机制促进安全生产，让企业老板意识到发生事故或被举报隐患，被关闭、取缔的代价比主动进行安全投入的代价要大得多，逼迫他们认真落实安全生产举措。现在不仅煤矿注重安全投入，海上、陆上的安全生产投入也逐渐到位，有关部门对渔船和营运车辆等都采取了卫星定位，安装防碰撞系统等防范措施。

　　总结多年安全监管工作经验，我认为，实施“一岗双责”，落实“企业主体责任”是主要的方法；科技兴安，强化投入是保安全防事故的根本。

　　记者：如果采用百分制，您对分管8年的安全生产工作会给出多少分？

　　李川：分数是相对的。从2003年至今，我对省安监局工作的满意度可以打90分，对全省安全生产形势的满意度可以打70分。由于媒体对重大事故比较敏感，容易忽略安全生产总体形势的稳定好转，所以，安全监管工作必须高标准严要求。今后的目标，不仅要把事故总量、死亡人数降下来，还要采取各种措施把特别重大和重大事故扼杀在萌芽状态。

　　记者：您今后的工作重点放在哪些方面？

　　李川：由于各项制度和措施的出台、实施，特别是“一岗双责”制度实施后，各项安全生产工作都能逐渐落到实处，同时也锻炼了省安全监管队伍，提高了队伍素质。一旦发生事故，省安监局局长陈炎生他们一定是在第一时间到达现场。我要做的工作，就是全力支持他们，为他们的工作创造条件并用更多的精力研究规律性的问题，推动政府从政策、制度层面上解决问题。

　　可以说，福建省的安全生产体制基本理顺了。以前，不管是交通、建筑、铁路、渔业还是煤矿哪个行业或者企业发生事故，安监局都得冲去一线；现在是安监局发挥综合协调、督促作用，各部门依照职责主动作为。所以说，体制顺了，安全生产的社会系统就转动起来了。

　　社会有生产就有安全问题，安全生产工作只有起点、没有终点，永无止境。当前我们一些地方生产力水平还很低，设备还很差，基层基础工作还不够扎实，有的责任还落实不到位，事故导致的人员死伤还时有发生，安全生产工作时刻不能懈怠。安全是社会行为，安全是社会责任。政府要组织监管到位，企业要管理落实到岗，民众要自觉维护安全，全社会有序和谐的安全生产文化氛围的营造将伴随社会文明进步而进步。安全生产事故可降可减可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