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访谈那天是奥运期间,怕堵车,早到了十几分钟。及至主任领着姚老师进门,这么一推门,我寻思:走错门儿了吧?要不就是弄错人了?这位看起来顶多四十出头,穿着一身品红色运动装,浑身洋溢着年轻活力的人会是年已六十的姚富山老师?随着访谈的进行,我明白了,可不就得是姚老师这样嘛,没事哄自己,逗自己玩,别人骂自己也好,夸自己也好,只当那是过眼烟云--就茶玩!
结缘曲艺,说唱不 我从小就喜欢曲艺,爱听,爱看,小时候那点儿零花钱,压岁钱,几乎全用在听曲艺上了,用现在的话来说,也算是曲艺发烧友了,尤其喜欢快板!常去剧场、茶馆听,后来有了收音机,更是守着听。听多了,很多段子也就熟了,慢慢的开始模仿,还自制了一副竹板,算起来我是十一岁那年,受郝爱民的影响走上曲艺之路的,开始时也没有非常正式的拜师,只是自学。后来参军随部队到了边疆,受到边疆民族艺术和部队文工团的曲艺滋养。这些年来我一直坚持一边演出一边创作,陆续在《曲艺》杂志上发表作品二十余个,我给自己定的目标是:每年保证有一篇作品立得住。这不前几天《曲艺》杂志的编辑打电话请我把稿件用电脑发过去,我跟他说:电脑我不灵,我把稿给你送去。光送去还不算,我还要当面给你唱一遍。曲艺是一种立体的艺术,光从文字上这么看,是建立不起全面印象的。我一说,加上语言、动作、表演,能让作品更直观的呈现。去年我送了《我要出名》这个作品,本来是个对口数来宝,后来改成对口快板,这部作品我比较满意。里头有句话,每逢有人夸我,我都跟自己说一遍:都说您是艺术家,这不是实的,是虚夸。
艺术创作来源于生活,要保持与生活,与最新的意识形态做接触,我的意识还算比较新,我自己觉着跟年轻人也没什么代沟。这不,我平常穿着的就是颜色鲜亮的运动装,而且平时也坚持体育锻炼。奥运会前五年,我就写了《健身欢歌》这个作品,那是我的切身体会,这个作品表现的是奥运前夕,北京人民喜迎奥运全民健身的热潮,公园晨练的人们,有练推手的,有踢毽儿的,有打球的--那都是我自己晨练时亲眼看到,亲身体会的!我把这样一种鲜活的体验利用绕口令这种传统的方式表现出来,还是很有趣味和生活的,在北大表演时受到师生的一致好评,但是当时苦于没有电视平台的支持,这个作品传播的不是很广。
跨洋师生,学无止境
我收的学生不是很多,但收下的学生我都很满意。曲艺是一门传统的艺术,师徒间通常会超越彼此的身份、地位,甚至超越了血缘,有一种同根同缘,惺惺相惜的味道。有一次我跟大牛一起上一个节目《同乐五洲》,节目完了以后,大牛就到找我说:姚老师,我决心跟您学快板。我跟大牛就很投缘,我很喜欢大牛这孩子,他学快板有三个优势:一、语言过关,中文很好;二、声音好;三、形象好。我们曲艺行业有句老话:"不占一怪,就占一帅。"就是说曲艺演员是要在舞台上表演,要不你就长的很怪,表演生动,使人可乐。要不你就长的帅气,相貌堂堂,使人瞩目。大牛的形象就很好,不光长相英俊,他身上还有一股很儒雅的气质,这来源于他自身沉厚的文化积累,以及对中国文化无偏见的喜爱与追求。我跟大牛之间的交流很顺畅,没有学生老师的隔阂,大牛也很坦诚,会的就是会,不会就说不会,从来不会因为怕错、怕没面子而有所隐瞒,这样我教的也毫无保留。
教外国学生,也容易也不容易。我教学生之前,通常先给他们沏上茶,让他感受到中国文化,茶文化。同时放松下来,喝茶聊天儿似的,聊一些各自对曲艺见解,爱好。这时人是最放松的,也是最亲近的,所以表达也是最真实的。外国学生没有我们中国人"端茶送客"的概念。我们老北京都讲究去别人家作客时茶一般不喝,快告辞时才礼节性的喝一点茶,而外国学生就不同了,我每回刚沏上茶,他就先给你控干了。可能因为中国茶太好喝了,也可能外国孩子受的教育就让他到哪都那么实在。这种实在乍一看来不太有规矩,可是时日长了,你就发现,实在的孩子不吃亏,他到哪都来真的,都真实的表达自己的意见和感受,使人第一时间得到他真实的反应,这也节省了很多不必要的猜测和反复,使沟通更有效了。我想这一点是东西方的差异。所以我在教学生的时候不仅教他们怎么演,还教他们怎么写,我跟学生说,咱们同时写,谁写的好就演谁的。学生一听这个,创作热情就很高,很快就写出来,给我发过来。写《我要出名》的时候就是大牛跟我同时写的,大牛的版本写的跟大片似的,天马行空!甭管可用性强不强,毕竟他观察过了,思考过了,也动手写过了,这就比不写强。现代的曲艺行业对演员要求很高,又能唱,又能写,等于给演艺事业插上了两个翅膀。演,不算很难,写的要求就很高了,要有文化底蕴,要有生活,还要有好的语言组织能力。写作品一怕懒,二怕没文化。写作是一种支出,生命才是银行,你有一千的积累,才能付出一,你有一亿的积累,才能开起银行。
几十年的曲艺生涯,我不仅在积累曲艺本科的功底,也在积累生命,积累身边每个人的一颦一笑……你积攒了这些,这些就是你的,你随时都可以拿来用,可以用在各处。我参加过2001年国际曲艺节、大碗茶2003年中外元宵节,还经常参加中央电视台一些曲艺栏目的录制。不但演出,我还主持婚礼。我认为,在任何一个角色里,都要摆正自己的位置。唱快板,要活好;做主持,你说出的话要有磁性,字正腔圆。最根本,要踏踏实实学一些基本功,要把最基本的立住。前几天我听说前门大街近期要开街了,人家问我去不去,我说我不去。我不去光顾老字号,不是因为老字号不好,而是老字号的新传人不肯踏踏实实地潜下心来继承祖辈的传统,不肯吃苦受累去学习老字号里不可替代,不能磨灭的独家绝活。没有这些,老字号还算什么老字号?所以各行各业都是相通的,要学"到"真本事,还不能让它束缚住了,站在一个坚实的基础上与时俱进,这才有我们中华曲种的不断发展,也才有曲艺人才的代代出新。同时曲艺不是简单的承载了娱乐大众的职责,它在给人带去幽默,带去欢笑的同时,也要发人深思,使人自省,我前几年创作了一个快板:《我怎么了》是一个山东快书。这个作品提起一个问题:有些北京人反感外地人,觉得某些外地人来北京不讲卫生,破坏北京的环境;外地人则说北京人傲慢、排外……所以我在作品中说北京要反思一下:我怎么了?外地人也要反思一下:我怎么了?曲艺的魅力和担当既在此:不回避问题。更要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一杯淡茶,万千世界
说到茶,我心中很有感触。我母亲是旗人,旗人有喝茶的习惯,早起先喝一杯茶。我自小受母亲的影响,也爱茶。母亲虽是旗人,却没有一般旗人的毛病,她处世的哲学很朴素:你不干我干,你不吃,我吃。心胸开阔了,与世无争,惹你生气烦恼的事自然也就少了。这么宝贵的生命,何必浪费在生气伤身上呢,还不如坐下来,云淡风清--喝杯茶。
可是现在有时间品茶,懂得品茶的人也不多了。茶跟可乐、雪碧可不一样,你得慢慢去品。现在的孩子喝饮料,图凉,图甜,图省事。茶,一闻,有香,但是淡淡的,坐这十分钟才闻着味--早干别的去了。再者,茶有一种清苦味,有经历的人,有故事的人,会从中品出一种况味,一种阅历,一种无味之至味。而现代人则会嫌其苦涩,嫌其清淡,不愿花时间花精力,去体味茶中的真味和其中的美感,这是非常可惜的。
说起茶来,颇有一些趣事。我在新疆时,我们常喝一种茯砖茶。那时搞四清,生活很艰苦,一日三餐棒子面,菜就老三样,胡萝卜、土豆、白菜。所以那个砖茶一下肚,把肠子刮的,老跑厕所。就那样也爱喝,因为西北蔬菜很少,缺少维生素,而茶叶里富含维生素。而且西北地区很寒冷,大雪天儿里一杯酽酽的砖茶下肚,别提多舒坦了!在青海演出时,我们去藏民家参观,藏民招待我们喝酥油茶,我们一行几个人,坐在敖包里,语言也不通,就看一位老太太在马粪堆里扒,扒了半天扒出一只碗来,还挺自然地抓把马粪一抹,就倒上奶茶了,我们都看傻了,同行的几个人都不敢喝,我喝。不管怎么说,这是藏民原汁原味的生活,是真实的生活就值得体验,所以我接过那碗茶咕咚咕咚全灌下去了。可一出门,哗,我就吐了。那味道实在接受不了。
喝茶,或者说有喝茶的习惯,久了人也会像茶一样,像绿茶一样,有些淡然。我这人,活着不累。因为没有远大的目标。你对生活有期望,有远大的目标,如果实现不了,那肯定会有失望,会有挫败感。所以我们要笑对人生,做出了应该努力的,就随它去。社会不能说很公平,也不能说不公平。有一个对联: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在中国做任何事,不仅是事本身,更多掺杂的是人事、人情。你在哪一个利益团体,在哪一个裙带关系中往往决定了你的成败,而非你能力的多少。郑板桥有一副字写得好:难得糊涂。尽人事,听天命,别跟自己过不去。
而现在的年轻人不听那个,不看那个。我写《我要出名》就是讽刺年轻人,怕吃苦,不想努力。有一次有个年轻人问我:"姚老师,我现在好好跟您学快板,有半年能学出来了吧?"我跟他说:"我都学了五十年了,我还没学出来呢!"所以我在作品中说:身材好学跳舞去,嗓子哑了去学流行歌曲。艺术,需要一些有营养作品,表演,需要有沉淀,有功底的演员。现在打开电视,哪哪都是王宝强,不是说王宝强不好,而是我们对他的"成功"过度放大了,过度曝光了,这会形成一种不好的风气,如果都学王宝强,那电影学院别学了,所以说当今社会的导向是畸形的导向,传媒是被利欲和浮躁左右的畸形的传媒。在这种畸形的风气下自会形成一些畸形的现象,很多人干什么不吆喝什么就出来了:唱京剧改唱通俗,唱评戏的演小品。长此以往,中国的艺术好不了!
结语:
采访最后,姚富山老师送给我一句他最喜欢的茶语:静胜燥,寒胜热,清静唯天下正。是姚老师最喜饮的绿茶竹叶青包装上印着的。此语出老子《道德经》,上句为:大巧若拙,大辩若讷。
有些真话,是简洁到恨不得不说的地步,有些真话,是真到说出来似有些伤人的地步。
然而真实本身是平常的,就像那杯茶。
(浓茶小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