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总是起得很早,每天公鸡拍打着睡意浓浓的翅膀,扯开嗓门打出第一声啼鸣时,父亲已经将铜壶里的水烧得涨开了笑脸。
火塘边,父亲取茶、抖烤、冲水……每个步骤都做得认真细致,每个环节都庄重虔诚。当一大股酽香终于从父亲的那只他自己亲手烧制的土陶罐子里喷薄而出时,父亲吆喝着把我们从床上赶了起来。父亲给我们每人倒上一杯茶,说:“喝茶,家里没得大鱼大肉帮你们长身子骨,只有这茶叶最有营养,早茶一盅,全天威风。”父亲先端起茶盅轻轻呷了一口,然后闭上眼睛静静地待上一会,忽然睁开眼睛喘出口粗气,再将余下的茶水全部灌进嘴里,随即脸上便洋溢出满足的神情。
茶水太苦了,我们全都皱起眉头,然后看着父亲,我们知道父亲要安排一天的劳作任务了。父亲给母亲的任务总是随着季节的变化而变化着,给我们弟兄几个的任务却永远是:好好学习,别给他丢脸。
这许多年来,我们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惟一不变的,就是我和父亲浓重的茶瘾,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泡杯浓茶。
我没有去探究过茶叶是否真具有使人“威风”的药理,但一杯早茶下肚,确实感觉精力充沛、思路开阔。年前我给住在乡下的父亲带回去一台饮水机。可是过了不久,父亲来电话说:饮水机不好用,里面出来的水温度太低了,泡不开茶叶。我想想也是,就再给父亲挑选了一套新上市的带有消毒功能的电磁炉烧水器。
最近,我抽空回了一趟老家,再次享用了一回父亲亲手烤制的“百抖茶”。父亲烤茶的方式很有创意,他拿出了那只用了多年的他亲自烧制的土陶罐,就着电磁炉不停地抖烤。父亲还是老样子,先端起茶盅轻轻呷了一口,然后闭上眼睛静静地待上一会,忽然睁开眼睛喘出口粗气,再将余下的茶水全部灌进嘴里。可是这次父亲却没有露出满足的神情,而是摇摇头,奇怪地问我:“你是有学问的人,你说说,为什么茶叶还是原来的茶叶,陶罐也还是原来的陶罐,这味道怎么就没有从前火炭烤出来的好喝?”
我看看父亲的陶罐,又看看父亲日益苍老的面容,有些难以回答。其实味道没变,变的只是心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