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8日零时10分许，广东广州天河区临江大道猎德污水处理厂内，正在进行灌顶施工的四期工程脱水机房屋顶突然坍塌。造成正在施工的19名工人1人当场身亡，另有16人受伤入院；同日晚10时许,天河区另一处名为“奥体南路美居中心花花世界购物中心(二期)”的3层在建工地坍塌,致施工人员4死4伤。

　　一天两个工地坍塌，作为当地建筑业的老大，广州市建筑集团此次“栽了跟头”。“花花世界工地高支模高16米，猎德污水厂工地的高支模高仅10米，无论是高度还是规模都是很一般的工程，为何竟会“失手”？而随着媒体的层层曝光，“过分追求工期是直接原因”、“劳务挂靠致命管理不到位”，以及在事故救援中出现的“保安阻扰采访却被称英雄”闹剧都在说明，花花世界事故并非个案，对施工安全的一些顽疾需要标本兼治。

　　追赶工期

　　事故多发的诱因

　　连夜赶工得到了什么

　　“连夜赶工，支模只要一搭好就立即灌混凝土。”猎德污水厂工地上的不少工人表示，因施工单位规定的主体工程交付期在6月30日之前，工期很紧。水泥支撑梁的灌制，需要足够的时间来干固，支模要搭牢也不能太赶。加上当时连连降雨，灌制的混凝土屋顶很可能重量比平时大，如果支模未搭牢，受力不均，可能才会出现坍塌的意外。

　　另据美居中心花花世界购物中心事故中的伤者黄海文介绍，他原本在广东顺德某酒店做建筑工人，事发前一天，经熟人介绍到花花世界建筑工地干活，当时介绍人说“这边工程赶工，需要帮忙，就一天时间，工钱即时计算。”于是，黄海文等3人于5月8日清晨7时赶到花花世界工地。

　　黄海文说：“我们晚上8点多才开工，根本无法了解脚手架的安全性。心想只工作一天，不会出事，谁知两个小时后，自己就横遭不测。我跟几个工友站在棚架顶端工作。突然听到‘咔’的一声断裂声响，3秒钟不到就塌下去了，好在我们在当时死死地抓住高处的钢筋，才得以幸免。约20分钟后，消防人员赶到将我们救了出来。”

　　工地砼工小袁告诉记者，购物中心工地原有两个砼工班组负责水泥浇筑，但几天前，原定负责屋面施工的一个班组12名砼工被包工头派往天河区另一工地，8日无法赶回“花花世界”。

　　为赶工期，无人可用的包工头只好从顺德等地请临时工充数，这支拼凑的8人“杂牌军”其中6人成为坍塌的受害者，3死3伤。

　　加速的背后有利益的动力

　　据《南方日报》报道，美居中心坍塌事发后记者采访施工工人时了解到，承建单位曾许诺“该项目主体部分若能于6月15日前完工,奖励包工头40万”,重奖诱使包工头无视施工安全,疯狂赶工。另有消息说，有多名工人表示，事发当晚之所以连夜赶工，是因为开发商曾威胁说，A1、A2—1、A2—2区(包括出现坍塌的位置)“屋面水泥浇筑”若不能于当日完工，即扣发进度款。另有消息说美居中心营销部负责人曾表示,购物中心项目务必要赶在10月1日前完工。

　　为什么要赶工期？事发前两个月《信息时报》就刊发了这样一篇文章——《为能在亚运会前开业，不少商业项目普遍存在急赶工、拼招商的情况》。而新浪网上也曾有署名曾锤的文章披露，因超时劳动赶工期，广州万达工地3月份曾在6天内连发3起工伤。

　　无独有偶，相同的原因相同的结果也出现在湖北省武汉市。

　　5月13日凌晨5时30分许，湖北省武汉市黄陂武湖某建材城内一工地，正在浇筑的钢筋模板和附近脚手架突然垮塌，两名施工工人被埋，其中一人遇难。一位在现场的监理员说，事故原因是因为工人在浇筑钢筋模板时操之过急，水泥还未干透就接着灌水泥，导致钢筋模板承重不够垮塌，倒塌的钢筋模板同时也砸垮了脚手架。

　　据现场一名农民工介绍，该处工程由武汉欣欣建筑工程公司承建，为了赶进度，该工地通宵加班。

　　分包挂靠  建筑安全老话题

　　广州市建筑集团工程管理部负责人说，5月3日，总包单位检查工地时发现隐患，就已向分包单位发出书面停工通知书，5月6日，天河区安监站检查后也要求停工，5月7日总包单位再检查又发出停工令。“当时是周末晚上，总包单位的项目管理人员因为分包单位整改隐患而不在现场，没想到他们不顾三道‘停工令’，晚上偷偷施工，既没按程序向总包单位提出浇筑混凝土申请，又不按方案施工，酿成大错”。针对以上解释，业内外出现了不同看法。

　　事故根源是管理还是制度？

　　“赶工期是会造成事故多发，但不是说赶工期就意味着一定会出事，关键是管理能不能跟得上”,北京城建某专业人士这样表示，而当记者提出，劳务挂靠致使人员安全管理出现漏洞或偏差，是“5·8花花世界施工事故”的深层次原因时，这位王姓项目部经理表示认同，但同时再次强调，工程转包与劳务挂靠是建筑圈里的通用法则，关键还是如何管好，而不能将责任归于制度的不合理。

　　记者了解到，正如该人士所说，目前国内大部分工地都存在工程转包与劳务挂靠现象，甚至有人认为这种比例高达95%-99%。按照业内的共识，这种情况并没有违规，只属于打了政策的擦边球，但曾经做过包工头的牛经理不认同这种观点。

　　“花花世界工地坍塌造成4死4伤的事故，事后的解释是：工地坍塌事故发生前，分包施工单位连接三道停工令，居然置若罔闻继续施工。这说明什么，说明分包商根本就不服从总包商的管理，按理说总包是分包的衣食父母，活是人家给的，钱也是人家给的，可为什么竟敢不听指挥呢？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转包与挂靠的双方没有管理上的本体关系，只有利益上的分割关系，分包认为，总包你管不着我，我只要把活按时完成了，其他都不是问题，出了事大不了你扣我一些钱，但与我拿到的钱比算不了什么，这种错误的认识正是来自于分包与挂靠这种体制上的偏差，这已经是造成很多工地事故发生的诱因之一。”

　　临工为何比正式工吃香？

　　面对这样的置疑，回头再来看“5·8花花世界施工事故”。

　　广州当地媒体了解到，“奥体南路美居中心花花世界购物中心(二期)”事故中出事的施工单位属于典型的劳务挂靠,一个工地里有多个施工队，而进度款占施工队收入七成，不准点完工，就拿不到工钱，因此出现“重奖诱使包工头疯狂赶工”的结果。

　　有相关人士向记者透露：“为规避劳动法，很多施工单位都这样临时抽调工人。但建筑行业专业性很强，临时抽调人员未必懂建筑施工，很容易出现质量和安全事故。”

　　《南方日报》日前曾以“建筑业资深人士揭内幕：95%的工地都存在劳务挂靠”为题，报道分包与挂靠存在的内因： 

　　如果一个建筑企业都是自己招聘工人并签劳动合同,那企业就必须遵守劳动法,替所有工人交社保、医保,有项目做的时候还好,而没有项目的时候还这么养着工人,尤其是工人多达一两万人的建筑企业,成本就太高了,企业肯定不干,所以建筑企业就想办法规避劳动法,这就出现了劳务挂靠。

　　文中解释说,建筑企业A自己不招工人,而由劳务公司B招来工人,给他们签订劳动合同缴纳“五险一金”,再把这些工人派到A的工地上干活,结算的时候A给B劳务费,B再从中分一部分发给工人工资,这就叫劳务挂靠。这么做既不违反劳动合同法,也不违反建筑法,“通常问题都是出在劳务公司B身上,如果它有资质、够负责,该给工人买的‘五险一金’都买了,这就是合法劳务挂靠,也叫劳务分包,如果B仅仅随便从马路上拉几个人去工地上干活,没签劳动合同,那么就是非法的。过去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劳务公司B不仅派工人,甚至原材料、施工设备、质检人员、安检人员都是他找来的,这就属于严重违法。现在广州查得很严,这就比较少了。”

　　虽然劳务挂靠能规避现有的法律,但问题也显而易见。“劳务公司B找来的工人可能并不懂建筑施工,而建筑行业又是专业性很强的,不是会搬几块砖抹几下水泥就行的,很多复杂的施工程序(比如这次出现事故的高支模水泥浇筑)工人不懂操作的话,一不小心就会出质量和安全事故,很多事故就是由此而产生的。”这位建筑业资深人士这样说。

　　分包挂靠造成安全真空？

　　按照以上情况我们如果推断下去，施工工人工作时间和强度会不会超长超强？相关安全保护用具会不会质量不过关？有关安全培训会不会成为可有可无的一种形式？这样的怀疑都在劳务公司这里成为了一个未知数。因此，以下消息都被认为是因分包和挂靠而造成管理不到位的结果：花花世界工地工地一周姓包工头表示，承重钢架存在安全隐患为事故主因。该工头告诉记者，以他多年的从业经验判断，商场第三层屋面若进行10厘米厚的水泥浇筑，作业面下部用于承重的钢管间距不得超出80厘米，但该工地承重钢管间距约150厘米，“间距越大。钢管用得越少，搭得更快，拆得也更快，但问题是钢管少了，承重能力下降，现有的钢管数量仅为安全数量的1/3”。

　　工人胡师傅说，他曾多次向施工方提出，承重钢架存在安全隐患，“不光钢管间距大，扣件也不牢固，人走上去作业，钢架就会明显下沉，搞得人心惶惶”。可惜胡师傅的建议没能受到施工负责人的重视。

　　负责看管工地建材的范女士介绍，事发当日中午，曾有施工监理人员到三层查勘情况，但没有指出安全生产问题。

　　工地砼工王师傅也证实，当晚屋面水泥浇筑开工前，曾有3名施工监理到场，开工后，一名施工监理就在塌方现场不远处，但这些监理人员并没有指出承重钢架的安全隐患。

　　保安闹剧  安全意识被异化

　　工地发生伤亡事故，救援本应争分夺秒，但保安却排起人墙阻拦记者、阻拦120救护车、骗消防队另走它门，“5·8花花世界事故”事故因以上“怪异”处理方式而成为热点事件，而随后美居中心外聘保安公司负责人邓永兴甚至公然叫嚣“我们的保安是英雄,有良知的保安都会这么做(阻挠记者)”，引来各界的强烈反响。

　　保安防记者成“英雄”？

　　据事发当晚到场采访的记者回忆，事发工地地处偏僻，聚集在工地门口的除了工人就只有保安。当保安在两名黑衣男子带领下筑起人墙拦记者时，其中有人在人群里说了句“进去就把这些记者当贼打”。一名黑衣男子还交代其他保安说，记者再要进去采访，他就“假摔”，要其他人帮忙报警。与此同时，当晚在场的记者均看到，两辆救护车也被保安拦在工地门外。另据参与救援的消防员反映，当时到达现场后，被工地门口的保安告知不是从该处进入，待消防车绕了一圈回到原来的那个入口时，才发现就是从该处进入，阻碍了救援时间。

　　对于以上行为，花花世界营销部负责人及外聘的保安主管邓永兴语出惊人，在接受《广州日报》采访时，“我们的保安是英雄”及相关言论，将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也让自己丢了工作。

　　对于为何阻挠记者的回答，邓主管理直气壮：“有良知的保安都这么做。”在承认在媒体登出来的保安拦记者的人墙照片内，确实有他们的保安的同时，对以上行为的解释是：排人墙阻拦记者采访是为了记者生命安全，为了维持现场秩序，“排人墙，不让非救援人员靠近，包括记者，就是我们维持秩序的其中一项工作。”邓主管称，保安是自发到现场参与维护秩序的,是英雄，媒体上对他们保安一致的负面报道，抹杀了他们的英雄行为。

　　对于为何阻拦救护车辆？邓主管的理由是“死伤已明确，不需要救护车”。他说：“那是因为当时场内已经有‘120’到位，死伤人数已经明确。”他说：“就是那两辆‘120’来迟了，里面不需要了，他们进来对救援工作也没帮助了。”

　　对于为何欺骗消防队员？邓的回应更干脆：已询问过在场的保安，未有人承认该事，事件有待查证；一经证实，会把保安移交给有关部门。

　　最终结果只有无奈？

　　对于邓永兴来说，他的一番言论可谓引起公愤，受到各方指责。而其或因害怕或因其它原因，自己辞职或被辞退而消失在大众的目光中，杳无音讯。后据报道，事情弄大后，另有保安辞职走人了。于是，“5·8花花世界事故”的衍生事件似乎就要这样谢幕了。 

　　现场记者反映，当晚天河区中医院的救护车被拦在门外时，事实上根本无人理睬医生，记者也未见到阻挡者向救援指挥人员询问是否还需要救护车。如果真的不需要了，为何后来又“护送”救护车进去？另经记者证实，9日凌晨1时20分，天河区中医院的救护车赶到工地，至少还有2名工人没被挖出。以上对邓关于天河区中医院、黄埔区中医院“‘120’来迟了，不需要了”的驳斥没了靶子，成了“死无对证”的“无头案”。

　　消防政委说，不同意保安负责人邓永兴“阻挠记者是为救援”的说法，他认为，美居中心保安关闭工地铁门，就是为了封锁消息,掩盖事故,怕被记者曝光。为了阻挠记者,这些保安不放过任何“可疑人员”、“可疑车辆”,就连挂着武警牌照的指挥车、消防官兵也不例外。

　　安全意识=利益共识？

　　“5·8花花世界施工事故”似乎已成为过去时，但随后发生在武汉的“克隆版”事件，再次将安全是否应该被媒体监督的话题成为公众关注的焦点。

　　上文曾提到，因赶工期，5月13日凌晨5时30分许，武汉黄陂武湖某建材城内一工地，正在浇筑的钢筋模板和附近脚手架突然垮塌，造成一人死亡。在记者试图靠近现场时，20多名人跑出来阻止记者，并说“这种小事，现场已经被清理了。”正当众人推搡记者时，一名黄陂区委宣传部的工作人员赶来给工人们做工作，但是施工方非但不配合，反而叫来更多的人并大喊：“你们要是再拍照就把相机给抢了，拖出去打。哪个工地不垮房子啊。”其中一名电视台的同行在拍摄画面时，差点被众人抢走话筒。直到几分钟后警方赶来，记者才顺利靠近警戒线采访。

　　不用理由与搪塞，以上施工方明确的表了态：防的就是你记者。

　　回头再看“5·8花花世界事故”，在事发第二天下午，记者在事故工地要进行采访时，再次遭到工地人员拦截。他们排起人墙，用手、雨伞等阻挡记者的相机、摄像机镜头，记者一旦试图入内就被工地人员推搡。还有解释的必要吗？一切防范都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们——记者，你才是我们的安全隐患！

　　作为记者，我们很想将以上思想认识归入个案范畴内，可惜不是，这让人难以接受。

　　对于美居中心保安人员伙同工地人员的“英雄行为”,网络上有不少网友认为，阻挠记者进现场调查是“合情合理”的行为，是保安的责任所在，因为他们吃的是开发商给的那碗饭，所以顺理成章的应该为其服务，为利益共同体的利益得到保障服务。

　　警惕啊，安全意识、安全举措、安全出发点已被异化，成为利益的“俘虏”。

（本版文字 尤云）